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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荆湖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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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炎二年仲春中旬,金国勃极烈辅臣c右都元帅完颜宗望病殁的丧讯从幽云之外传到南北两宋廷。

    《西湖时报》醒目评论“狗咬狗嘴毛!虏帅斡离不横死!”

    其后的连续几日,南方诸路报纸的热议话题顿然从三月的春闱转到金虏的嗣位权争上。

    一时间,报纸上关于虏帅完颜宗望的死因揣言四起,什么宫闱暗杀论c权争牺牲论c契丹复仇论c嫉妒情杀论等等纷论迭起c五花八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何谓真c又何谓假?

    各路报纸主笔的评论也堪称精彩,或行文精要剖白金虏内政c或谑笑打趣妙如话本c或尖酸刻薄极尽讽刺总之,就在金国上京为右都元帅完颜宗望的暴死而剑拔弩张之时,春风拂动下的南宋百姓却将虏酋之死演绎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于是乎,眼看一桩严肃的政治事件就在临安士民百姓的谈乐中越来越有走向谑趣的话本方向,让朝觐后仍未归国的高丽使臣和大理王子颇有些瞠目。

    高丽侍郎讥讽宋人是“暖风拂动不知亡国恨”,但大理王子段易长的看法却迥异不同。

    他对身边亲随道:“五年前小王曾扮成使臣随官去过东京,汴京繁华犹胜杭州,官员风度优雅,百姓富足安然;今时再入临安京城,虽然阜盛丰华较较之东京尚逊了一筹,但官员清雅风姿更甚,百姓富足安闲如故!”

    亲随不解,“二王子,这说明了甚么?”

    段易长伸出两根指头,“这至少说明了两桩。其一,说明南廷政局稳定,官民心安如素;其二”他眉梢一抬,“无论是本王接触的官员,还是坊间看到的百姓,都显露出某种类似的神气”

    他沉吟思索了阵,片刻后方道:“以前的宋人富庶优雅却失之于柔,方兵辱于女真。你看江南山灵水秀,士民更加清雅秀致,但言谈间却数句不离北上中原讨虏雪耻之意这南方的宋人,似乎突然奋发慨然了”

    “还有,我们到南廷后见到报纸这物事,官方不拘言论,士民皆以看报议事为乐,因此就连临安街巷的布衣平民也能随口道出几句‘靖康耻犹未雪,军人志报家国国家兴亡c匹夫有责’之类的话这就好比,经大雪摧压过后的青松翠竹,虽然一时弯伏,却韧而不折,一俟雪化便更显劲挺!”

    这是种什么样的变化?段易长说不清楚。亲随仍然听得懵懵懂懂,见二王子陷入沉思中,也不多问,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这位小王爷自少就敏毅有主见,所虑之事不是他们这些侍从能揣知。

    亲随心忖二王子或许会在宋都再待一段时间,遂出到外院吩咐众随扈暂不打点行装。

    卫希颜知道完颜宗望病殁的消息,最初是通过《湖湘时报》的时论版看到;两天之后,朝廷的报讯廷寄才递达潭州府城。

    驿递到时,潭州自知州以下,通判c通司c掌书记c按察支使等大小官员均不在公衙处事,正陪同国师卫轲巡视潭州地方驻军。

    接收廷寄的是府衙留守主簿,虽说早两天前潭州官民已从报上得知完颜宗望的殁讯,但朝廷下达的廷寄其意义自是不同。他不敢怠慢,赶紧从府衙后院马槽牵了匹驽马,揣上廷寄驰出衙门,打马奔向潭州城河西的武安军营地。

    武安军并不是潭州驻军的番号,而是地方军的统称。建炎元年十月,卫希颜推行军队改制,将京师和江北的驻防禁军和部分厢军整编为“帝国国防军”,将长江南线的几万禁军和地方厢军乡兵遴选后整编成立“帝国武装治安军”,简称“武安军”,和国防军同为两大军事力量。

    但武安军并非常规作战部队,仅在战时作为国防军的后备力量,平时则专事地方州县的保境安民,在待遇升迁上与国防军等同。

    枢府作为执掌军机的最高机构,武安军总部自然设在枢府,由枢相卫希颜亲任武安军总都指挥使。在总部之下,又设总队c支队c中队三级编制,分驻路c州c县三级行政辖境。南廷疆域十三路,共设十三总队,长官为都统制;路下各州建支队,长官为统制;州境内各县建中队,长官为都头。

    武安军各军的驻军编员按望郡大小和地势关要各有不同。兵改完成后,大江南北十三路共计十五万武安军。卫希颜因江北线的防务曾数次巡视北线国防军,对武安军却未有亲巡。为显示对地方驻军的重视,她借武学开学之机,将潭州作为武安军巡军第一站。

    潭州是荆湖南路的治所,武安军荆湖南路总队的驻地建在府城河西,与河东的国防军军官学校正好隔着湘江东西相望。

    州衙主簿驰入营地时,众文官武将正陪同国师巡到南营。

    “报,朝廷廷寄!”

    小校领着州衙主簿飞骑驰近。

    通判杨先停步转身,向前行了两步,主簿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公文递上前去,“杨知判,朝廷廷寄!”

    杨先回身递给知州大人,刘一止看过后呈给卫希颜,禀道:“国师,完颜宗望的殁讯!”

    卫希颜仅扫了一眼,随手递给右侧的方脸膛高个武将。

    这武将正是荆湖南路武安军总队的都统制陈克礼,他是卫希颜昔年亲手提拔的东京旧将,说话随口无忌,只看了两行便笑嘻嘻道:“卫帅,廷寄公文这玩意最是无趣,还不如看《湖湘时报》来得有劲。”说着将公函递回给刘一止。

    卫希颜笑睨他一眼,告诫了几句,“报纸上的言论不可全信。看报如读13看看书;网不如不看,要动脑子自个想!”

    “是!”陈克礼应了声,又笑嘻嘻道,“不管怎么着,这回完颜狗那一家子可有得闹腾了。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哦,不对,是坐观狗咬狗!哈哈哈!”

    刘一止回手将廷寄递给通判等官员次第传看,转过头道:“完颜宗望正当不惑之年突然病殁,这事情确实蹊跷,报纸上的各类剖白虽然虚妄无据,倒也不乏一些合情入理之论。”

    “管他娘的蹊跷不蹊跷”陈克礼一挥胳膊,大咧咧道,“斡离不那厮是完颜宗干杀的也好,是完颜宗磐害死的也罢,总之,金狗咬得越乱,咱们大宋就越好!”

    “哈哈哈陈都统说的对!”荆南路的七州支队统制哄笑应和。

    众潭州文官不由微微皱眉,心想这位陈将军说话太过粗俗。刘一止和陈克礼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都统制为人悍勇仗义,只是言谈颇为放肆无忌,平素倒也罢了,只是此际国师在前,当着女子之面口吐粗秽之语实是不雅至极!刘一止心念下暗自摇头。

    卫希颜微笑不以为忤,陈克礼的话虽然粗鲁,却一语道中关矢。

    那完颜宗望究竟是死于谁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位秉持中立的金国实权派人物一死,金国内的宗干派和宗磐派渐趋缓和的争嗣之势必然再成水火。

    年前腊月中时,千机阁潜伏在金国上京的青鸟曾飞传回密报,道是“完颜宗望欲以合剌为皇嗣”

    卫希颜听着这名极陌生,奇道:“这合剌又是从哪冒出的一棵葱?”

    名可秀噗哧一笑,提笔在宣纸上书下几个人名。

    “合剌是完颜宗干的五弟宗峻之子,但这宗峻是阿骨打的嫡出,完颜宗干虽是长子,却为庶出。若按汉制来讲,父终子及,应传嫡子;但完颜宗峻已逝,所以那宗干才能以阿骨打的长子身份与金主吴乞买的嫡子完颜宗磐争嗣位。”

    “前任皇储完颜杲死了后,宗干与宗磐为争嗣位相持不下,完颜宗望于这时候提出立金祖的嫡孙合剌为嗣,不失为一个解决之道。”

    卫希颜扬眉,“宗干和宗磐争了这么久,突然冒出一个嫡皇孙来,这两人愿意拱手相让?”

    名可秀分析道:“立合剌是退一步的两全之策。若是宗干或宗磐其中一人即位,他日必定会容不下另一方,所以这两派之争既是为了金主之位相争,又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争!”

    她提笔圈住“合剌”,道:“完颜宗峻早逝,其子合剌由完颜宗干代养,这合剌与完颜宗磐的关系也颇为亲厚,金主亡后他若即位,其谋臣定会建议权衡势力,同时重用宗干和宗磐,不让任何一方独大欺主自立,是以宗干c宗磐两派均得保全,此为两全!”

    “再则,合剌年幼易于掌控,若为嗣,金主必以完颜宗干c宗望c宗翰c宗磐四人同为勃极烈辅政,以平稳兼顾各方利益,如此皆大欢喜!完颜宗望此策中庸老成,极可能出自宗翰或完颜希尹的参谋授意,这两人在女真贵族中最熟汉家典制。只不过”

    她幽冷一笑,“这计谋虽好,却保不住横生枝节!”

    “莫非你想伸手搅局?”

    名可秀螓首轻摇,悠笑道:“不用我出手,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卫希颜心想:你不出手,那就是雷动出手了!

    果然不出一月,完颜合剌的立嗣之议尚未定,力主合剌的完颜宗望就因“暴病”而身亡,这就恰如在金国争嗣未熄的火油上又点了一把火,一燃就烈!

    惊雷堂细作毒杀完颜宗望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栽赃嫁祸,这线头嘛自然是部分指向完颜宗干,又部分疑为完颜宗磐指使总之,似是似非,疑中生真!

    宗干宗磐那两厮本就因皇储完颜杲之死而早生嫌隙,这会儿又暴出完颜宗望的罹祸,能憋得住气不大打出手才怪!

    这两人的身后几乎站了金国的大半权贵,这一打起来利益纠葛万千,保不住有趁机揭老底的c纠老帐的c抢地盘的女真贵族脱离游牧民族不过十来年,豪性粗蛮,争斗起来可不是如宋人文官般唇舌交战使阴谋,那冲动起来绝对是上演挥拳头动刀子的全武行!

    在乱成一锅粥中,即使有几个脑袋清醒的,如完颜宗翰之类的,或许会生出怀疑,但以雷动的手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谋算周到c环环相扣,设计完颜宗望案牵扯出的家奴c辽臣c汉臣等一干嫌疑人必是与宗干c宗磐关联,这两人就是跳到黑龙河里也洗不清主谋嫌疑完颜宗翰又何以在这团乱局去理清线头?

    更要命的是,他攻宋的西路军失了掳宋战利品备受攻击,前番虽因宗望相保未罢职,但他的话语权已受到影响,就算这家伙再精明多智,要想理清这局势也不是易事!更何况雷动又怎会袖手旁观不去趁乱再插一脚?

    这时节,可不正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候?

    卫希颜估摸名花流的细作也不会安分,八成会瞅着时机插两杠子,让上京那趟混水更加不清不楚!

    这次第,金国不乱也得乱呐!

    卫希颜想到这不由唇角扬笑,目光扫过的砖瓦白泥墙的营房,一排排布局规整,简洁明亮,透出军营的干练利索,她微微点头。

    “卫帅,各州支队均分为捕盗缉匪c护堤防火两营,总队按您的吩咐又设有特勤大队,选拔精壮高手入营”

    陈克礼神情振奋,国师首巡武安军便选了他的荆南总队,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虽说是借了武学开学的便利,那也占了首巡的名头,让其他路的家伙眼红跳脚去,嘿嘿

    说话前行间,一队腿裹沙袋的军士跑步经过,见得斜前方来了十余文武大官,为首的却是一名极美女子,箭袖紫衫c玉带悬剑,风姿绝伦。众军士脚步不由微微一滞,脑筋灵活的隐隐猜出这紫袍女官是何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打头的军校抑住激动,高喝道:“立——定,向左转!敬礼!”

    众军士哗然止步,挺胸立正,左臂垂直腰侧,右臂斜抬握拳击上左胸,侧目大吼:“长官好!”

    喝声宏亮震空,精气儿十足,顿步立正c转身和抬臂敬礼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毫无杂乱,显见训练有素。

    卫希颜等人按军制回礼,陈克礼观卫帅颜色并叫停之意,喝道:“继续操练!”

    “是!”

    “向右转!起——步,跑!”

    精神抖擞的跑步声渐行渐远,刘一止捋须道赞:“陈统军治军有方啊!”

    陈克礼摸了摸下巴,哈哈笑道:“刘大人,不是陈某有多大本事,实是卫帅颁行的《武安军作训条例》写的好,咱们只要按例操练就成!你们别看这帮兵蛋子龙精虎猛吼得大声,等跑完一百圈后都他娘的蔫巴了!”

    “一百圈是多长?”文官中有人问道。

    “绕营地一圈两里。”

    一百圈就是两百里?众文官齐吸口气!

    陈克礼却浑不在意,嘿嘿道:“这帮混球就是要狠狠地练,省得精力旺盛蹶蹄子闹事!卫帅说得好,平时不流汗,战时就流血!凡是平时出操不使力的家伙,到了真刀真枪干架时就是短命的!卫帅说”

    “得了!”卫希颜失笑止住他,“你甭拿我的话来讨好!作训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兵带得如何还要看你们这些将!嘴皮子上的功夫不作数,我要看你实打实的战绩。”

    “是!”陈克礼右拳击胸立了个正,目光闪动似有话要讲,嘴唇嚅动了下却又吞落回肚。

    前方正是营地西校场,卫希颜抬手一指校场上的大字标语,“保境安民,维持法纪!”

    “这八个字是武安军的立军宗旨,切不可忘!”

    “是!”

    卫希颜回头扫视众将一眼,道:“武安军与国防军同为帝国两大军种,作训武备绝不可松怠。作为地方的治安军,要以保境安民c扶持州县繁荣发展为己任。你等驻防地方,维系一方百姓安危,责任重大,万不可轻忽!”

    “是!”

    她道出的这番话陈克礼等人并非首次聆听,兵制改革时枢府派来的监军日日宣讲夜夜教谕,众人早听得耳熟能详,出口成诵;但此刻经国师亲口训诫,那感觉又不一样。

    都统制陈克礼c郴州统制李道雅曾为禁军统将,改制后调入武安军,虽说与国防军的待遇升迁相比并无低下,但心理上总有从中央下到地方的失落——如今国师显出的重视无疑让两人生出感慰,至于非禁军出身的统制官面上更显振奋。

    卫希颜见激励将心的目的达到,又问陈克礼:“前阵子你上的军报,说是有股北方败兵流窜到荆湖为匪?”

    “禀卫帅,那帮逃兵的头目叫孔彦舟,听说是个杀人越狱的无赖,靖康初年那阵投到刘光世麾下,捞了个统军副将,迎战金军时率了几百兵丁不战而逃,一路窜到淮南,在楚州被赵统制狠狠拾掇了,沿江逃到荆湖北”

    卫希颜领会一笑,那位楚州武安军统制赵立原是淮南帮会出身,后来投入楚州军中,靖康元年任楚州城将,是个势如猛虎的狠角色,孔彦舟没被那只赵老虎吃干抹净也算有几分本事。

    陈克礼道:“年前,兵部的谢郎中与老何分别率军剿匪,孔彦舟那厮在洪州被老何打了个落花流水,又率余部窜到荆南的罗霄山一带。”

    他口中的老何是东京时的守城统兵官何庆言,他说到这时脸上愧色涌现,“卫帅,麾下剿匪失利,请您惩治!”他方才欲言又止的就是这档子事。

    年前腊月初,荆湖路的武安军改制完成,他率本路衡c邵c永c郴四州武安军支队前往罗霄山围剿,却在山中遇伏被袭,损了百余兄弟,导致无功而返。此战被他引以为耻,此时道出来脸面涨红,只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去。

    卫希颜看过他的请罪疏,对战况早已清楚,对罗霄山那股兵匪的了解又比陈克礼知道得更多,其中内情更为复杂,已不是简单的一股兵匪。

    她温言安抚道:“这笔帐先给你记着。年前剿匪招安,漏网余匪多窜到荆南与孔彦舟一伙沆瀣一气,啸聚数千人,更有江湖黑道高手隐匿其中,居心叵测,你等初剿失利也事有可原!”

    陈克礼扼腕咬牙,“麾下小看了那帮贼乌,原以为只是一帮逃兵,没带特勤大队出动,才会吃了败仗!卫帅,下次围剿麾下定要将那帮匪徒一锅端了!”

    卫希颜瞥他一眼,“先别将话说得太满!山地战不同于平原,易守难攻,耗时长难速胜;罗霄山的山势连绵极广,横跨荆南c广南和江西三路,山匪流窜山中极难剿清。你上次便吃了轻敌的亏,敌情未探得分明便大军出动,你若不警醒难保不再摔一次!”

    “是!”陈克礼闻声愧然,“麾下一定谨慎从事!”

    卫希颜从袖中掏出一纸委命递给他,“枢府命你为三路剿匪指挥使,集荆南c广南c江南西路的武安军围剿罗霄山,清尽孔匪!”

    “是!”陈克礼肃然领命。

    “克礼,孔匪中有几位黑道成名人物,非一般江湖人物可敌。我离京前曾和名花流的名宗主有约定,荆湖分堂的李堂主将率众助你剿匪。”

    陈克礼大喜抱拳,“谢卫帅!”

    他身后如邓装等几位统制都禁不住面现喜色,他们上回就是吃亏在密林中难列箭阵,被江湖高手分击袭杀!下次剿匪若有南方第一宗派的名花流相助,还怕那帮贼匪中的黑道凶人?

    刘一止却突然皱了皱眉。

    他心忖:名花流的谢有摧官居兵部郎中,并很可能晋升兵部侍郎,年前又借名花流的江湖威望招得不少绿林入军,眼见得这势力雄厚的江南第一宗派已染上了几分官色,如今国师又邀名花流协助剿匪——照此下去,他不得不担忧名花流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惊雷堂,由江湖入朝纲。

    卫希颜将他不安神色收在眼底,心想如刘一止这般君子官员对江湖帮派也心有忌惮,可见整个文官群体对江湖的忌讳!

    她和名可秀的路,漫漫而修远!

    卫希颜压下心思不表,身子微微左侧,向左后方招了招手,“清鸿!”

    一线青光如波鸿掠影,叶清鸿从十丈外掠到她身边,声音依然寂冷淡漠,“卫师。”

    卫希颜一手按上她肩,对陈克礼道:“清鸿是我关门弟子,孔匪中或会有绝顶高手,为防不测,由她助你一臂之力!”

    众人早见到国师身边有个若即若离的青衣女子,影淡如烟,孤清寒寂,却让人望之生凛,均暗中有揣疑,这时方知她是国师亲徒,心道:原来如此!这叶姑娘的剑术必是登峰造极,方有如此迫人气势!

    众人又一想:出剿孔匪,国师不仅请了名花流高手相助,竟还要出动门下高徒,那孔彦舟不过一溃将,竟能揽到一帮凶人作怅?有官员不由大胆揣测,莫非那帮贼匪中有北廷的惊雷堂在幕后操纵?

    卫希颜不管底下诸人如何揣思,她面色倏然一肃,凌人气势迫眉而出,“你等须谨记,军队剿匪是为了安民,务必要肃严军纪不得扰民,违乱者一律按军法处置,该除军的除军,该斩首的斩首,绝不含糊手软!”

    “是!”众将竦然立正。

    校场上操训的军士吆喝声声阵阵,精猛气悍,卫希颜观望了阵,忽然笑叹了句:“古人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荆湖古为楚地,楚地民风由来悍盛哪!”

    一干随巡的文官武将人还未从她先前那道杀气腾腾的话中回过神来,突然闻得这句感慨,均不知国师这话是褒还是贬?一时均不敢接话。

    站在陈克礼身后的邵州武安军统制邓装原为荆湖路绿林山匪出身,闻言更生忐忑。

    卫希颜转身向东行往军器库,接着方才的话头道:“这民风悍盛由来被官府忌惮,大凡当官的无不希望境内的百姓温顺驯服。所谓顺民顺民,顺了才好治服。”

    她这话意一转突然直指官府,众人更是不敢随便接话茬。

    她步履微微加快,扬眉一笑,“我倒认为,这民风悍盛是好事!悍,才有血气;悍,才有生气进取!国家若无悍盛民风,又怎能打造悍盛帝国?”

    这种论断众人闻所未闻,均不由凝眉沉思。

    邓装一拍大腿乐道:“国师这话着啊!咱爷们若任人搓来捏去,还不被那帮贪官欺负得连屁也不敢吭一声!他姥姥的,遇到狗官就是要狠狠地揍,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他此话一出,顿时将沉肃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众将官忍不住哄声大笑。一干文官却齐齐摇头,心道:出言粗俗c目无法纪,武人就是武人!

    这邓装原是邵州佃户出身,后来遇上云游高人学了身武艺,扯了百名兄弟结义武冈云山,专劫为富不仁的豪绅和贪赃枉法的官吏,被百姓誉为“武冈侠匪”;年前被谢有摧带兵招安,兵改集训后率部成立武安军邵州支队,授任统制。他素来粗豪爽性,原本因出身山匪还有些忐忑,听得卫希颜一语,顿生痛快,只觉这位漂亮得让人不敢抬眼的国师比那些酸不拉叽的文官合心多了!

    卫希颜视军前对各统制的出身性情皆已也详在心,侧头微笑赞许,又温言警诫他道:“我听说谢郎中曾给你起了一字:守则。你性子正直豪义,这是值得称赞的品行,但身为帝人,应严遵法纪,遇有不法之事应循正途按法处置,切不可以武力犯法,污了军人名号。邓守则,你可莫要辜负了谢郎中取字之意!”

    “是!我c哦不,末将绝不会坏了军人的名声!国师您放心,我邓装邓守则若有违犯军纪国法,国师您就砍了我的头哦不,是砍了末将的头!”

    这位曾经的绿林头子仍不习惯官场上文绉绉的谦称词令,应得嗑嗑巴巴,一时急得直抓头,神情和声音却极是诚恳认真。

    卫希颜眸子扫向刘一止,笑道:“刘知州治潭,可会惧民风悍盛?”

    刘一止拱手正容道:“孔圣云:‘仁者爱人。’为官者,当以仁德治民,以礼法教民,百姓人皆向善,又岂有悍不遵法之事?”

    邓装挑起拇指,“刘大人说话虽然文气得很,这道理却听得让人爽心!”

    众将又笑。

    卫希颜点头,“刘知州说得好啊,官仁则民敬,官不仁则民恶。所谓官逼民反,官不逼,民怎么会反?那些爱说刁民难治的官员,首先得反省反省自身,是否有贪腐枉法等不正行为!”

    她突然由治军说到吏治,让人摸不着头脑之际又凛然一肃。

    刘一止捋须深以为然。他身后随行的潭州通判c通司c推官c诸曹官等州府官员,皆经他上任后整饬,卫希颜的话虽让诸官凛肃,但因手脚干净倒也无畏怕之感。

    “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但在读书人中似乎有句话更入人心:千里求官只为财!”卫希颜侧眸睇笑,“刘知州,我说得可有错?”

    刘一止慨然长叹:“此正为士风之弊!”

    “读书人皆视孔子为圣,却又以自身行为糟践了孔圣人的君子之道!”卫希颜淡笑道。

    众文官神色沉凛,陈克礼等武官暗道爽快。卫希颜下句话更是让这群武将喜形于色。

    “武安军以维持地方治纪为主,同时也要监督州县官员的吏治!军队不可干涉地方民政,但地方官吏若有贪腐不法行为,你等皆可递折上报。枢府和政事堂不日将出敕令,将廉政督察加入到武安军的职守条例中。”

    众人顿时一震。

    卫希颜淡然一笑,对众官道:“这世上没有天生的君子,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官员之间要有互相监督,有监督才有畏惧,有畏惧才能正心!”

    她又警诫道:“但官员监督是明法行正道,不是去构陷倾轧。我等军人,要有军人的作风,行得正立得直,不要去沾染那些污七八糟的歪风邪气,谁要坏了军人荣誉,一律军法严惩!”

    “是!”众将肃然应诺。

    刘一止暗中忖度卫国师此举的深意,过了一阵他眉头舒展开,心道朝廷莫不是决意要整顿吏治?

    刘一止的揣度却只对了一半。

    卫希颜行潭州之前,名可秀曾对她有嘱托,一是要顺道考察刘一止的为官治事,二是给潭州官员预敲警钟c震慑威治,只因——

    潭州,已被名可秀圈定为地方财赋改革的试点之地,整饬吏治即为当要之务。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段易长这家伙自个不咋出名,老子和儿子倒是知名得很:父亲是段誉原型(段正严,又名段和誉),儿子是一灯大师的原型段智兴。

    关于武安军参考了武警的编制,其职能介于武警与正规部队之间,是驻州县地方的常驻部队,以维持地方安全为主。

    勘误:话说上一章中叶梦得应是户部侍郎,不是户部尚书,特在此章中说明。待结文后再统一修误。

    另注:晋江有时发抽,青西更新后会有时会看不到新章节显现,可以点击进去前面的章节,点击“下一章”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