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节

    “哦？”玄奘愣了愣，张雄含笑地望着他，但玄奘却从他的笑容里，觉察出了一些对大唐这个庞然大物的惊惧。玄奘想了想：“贫僧只是一介僧人，不懂国事。但对我大唐人而言，诗句乃是抒怀之用，而不是有实际指称。关于交河城的诗，更是屡见不鲜，譬如虞世南大人，前几年就做过一首诗：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另有诗：还恐裁缝罢，无信达交河。贫僧想，大唐朝廷总不会从上到下都一致要求攻占西域，占领交河吧？”

    张雄哈哈大笑：“法师辩才无碍，弟子佩服。只是玩笑而已，法师千万别当真。”

    玄奘暗暗感慨，这高昌人，一方面希望得到中原汉人政权的庇护，一边又希望自己保持，也真是纠结。

    这时朱贵带着交河太守亲自出迎，众人从南门进城，城门狭窄，进去后更加狭窄，两侧都是高耸的土墙，看不见民居。众人带着玄奘绕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街道贯通全城，但奇的是，两侧仍是土墙，没有民居。

    玄奘和阿术等人从大道的一条豁口转过来，才看见层层叠叠的民居堆积在街道两侧，里面行人商旅买卖兴旺，客栈c佛寺c官署c市集区域划分得极为细致。只是，看着身边的土墙悬崖，抬头望着变成一线的天空，玄奘想起自己正行走于地底，不禁有些怪异。

    麹智盛当日去的赭石坡在东门外，这里已经出了交河城，是河沟的边缘，上方就是高耸的河岸，形成垂直的崖坎。

    “法师，这里就是赭石坡。”朱贵指着一处深红色的悬崖，“当初三王子就是站在此处。”

    玄奘点点头，问张雄：“二位和诸位军士能否离得远些？”

    张雄和朱贵一愕，两人对视一眼，也不追问，挥手命令骑兵们后退三十丈，自己也去了远处等待。阿术低声问：“师傅，你干嘛让他们都走了？”

    玄奘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麹智盛在这里接住了龙霜公主，贫僧想来，人谋的可能似乎更大一些。若是人谋，那就必定牵涉到国家利益之争，西域各国的关系错综复杂，不得不防。”

    阿术奇道：“师傅，你似乎笃定那大卫王瓶里的魔鬼是假的？”

    “假的？”玄奘诧异道，“贫僧可没有这么认为，毕竟很多东西用人谋无法解释的。对了，阿术，你身子灵活，能否攀上崖坎，看看崖壁上有没有镶嵌木橛或者孔洞之类。嗯，最好带一截绳子，到时候把贫僧也给拽上去。”

    阿术答应一声，去找张雄要了一段绳子盘在腰间，攀爬了上去，这处崖坎高有三四丈，垂直陡峭，很少有可供手扶脚踩的东西，但这些却没有给阿术造成障碍，他的身子实在灵活，有时候用两只手就可以吊起全身，像一只大壁虎。一炷香的时间，阿术查看完了整座崖壁，朝玄奘喊：“师傅，没有！”

    “好，你放下绳子！”玄奘朝他招了招手。

    阿术在山崖上找了棵枯死的树桩把绳子系紧，然后把绳索另一头扔了下来。玄奘缠在腰间，拽着绳子攀援而上，不时用手抠抠崖壁上的土层，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工痕迹。玄奘一时犯了疑，径直爬上崖坎。

    站在崖坎上，就是一望无际的绿洲平原，两人眺望着河谷对岸的交河城，玄奘趴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地面。从龙霜公主骑马坠下悬崖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但地面上的马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那马蹄痕迹时隐时现，长有三四十丈，从马蹄的分布来看，是一种正常的奔驰速度，只是到了悬崖边，蹄痕才杂乱起来，甚至有一条长长的拖痕，似乎公主发现前面是悬崖，拼命勒马。

    玄奘笑了笑，忽然道：“阿术，若是贫僧让你骑着一匹快马冲下悬崖，告诉你贫僧在底下接着你，你敢不敢干？”

    “呃”阿术一惊，迅速躲得远远的，“师傅，您不会让我骑着马照原样来一遍吧？那万万不行！”

    “为何？”玄奘笑着问。

    阿术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师傅你想啊，你站在底下，我骑马掉下去。崖坎底下这么大，您能判断我会落在哪里？还有啊，我跟马一起坠下去，恐怕你还没挨着我，就被马匹砸扁了！再退一步，就算您老人家接着我，您是抱着我脑袋呢，还是抱着双腿？我要是一个倒栽葱，只怕脑袋要撞到腔子里了。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玄奘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你不敢，贫僧也不敢！好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阿术怔住了：“师傅，你找到真相了。”

    玄奘笑了笑，却不言语，朝着悬崖的方向走去。

    便在这时，远处却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法师这便要走么？”

    两人愕然回头，却见身后的平原上，一个少女牵着一匹红马，正笑吟吟地向他走来。玄奘和阿术不禁面面相觑——眼前这少女，竟然是龙霜月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