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节

    “法师，您真是多虑了。”麹智盛见公主伤心，急得抓耳挠腮，若非外人在场，早就抱着她好好抚慰了，“霜月支绝非这等人，您不了解，但我和她朝夕相处，她对我的爱有多深，难道我不清楚吗？”

    玄奘怜悯地望着他，低声道：“三王子，佛家说因果，除了前因，后果，中间还有个缘，这便是因缘果报。贫僧只信佛，不信魔。这大卫王瓶诡秘重重，难以测度，既然你想让贫僧设法成全你和龙霜公主，贫僧就必须把这内中的缘由搞清楚。”

    “一切都听法师您的！”麹智盛对玄奘极为敬服，“法师，弟子第一次见到您，就仰慕您了。你身上有一股佛性，只要弟子呆在您身边，就浑身放松，如沐佛光。但是法师，您可千万不能伤了霜月支的心，否则弟子也不想知道什么因，什么缘，只要这个结果就够啦！”

    玄奘含笑点头，问：“不知贫僧可否见一见那大卫王瓶？”

    “呃”麹智盛略略犹豫，随即答应，“成！”

    在麹智盛的带领下，众人起身，顺着长长的廊道进入后宫。后宫的正中间是一座佛堂，也不知麹智盛怎么想的，就把那个藏有魔鬼的大卫王瓶供奉在佛堂上。他也不管佛法和魔法是否相冲，也不管瓶中的魔鬼阿卡玛纳大人是否会感到憋屈。

    “法师请看，这就是大卫王瓶。”麹智盛撩起黄色的幔帐，露出一只高大的黄铜巨瓶。这大卫王瓶高约二尺二（唐尺，一尺为现代的36厘米），大肚细颈，瓶体分为两层，外层镂刻，花纹繁复精美，内层光可鉴人，阳光的映照下仿佛外层的花纹在缓缓地流动。瓶口焊着锡封，上面印着所罗门?大卫王那著名的六芒星印鉴。

    这就是那萨珊波斯帝国四百年传承的镇国之宝！一个能让任何心愿获得满足的神物！世人皆有欲念，而这个大卫王瓶却正好击中了人类最柔弱的心底隐秘，将他们的放大到无限。众人一时间呼吸仿佛停滞，这只大卫王瓶静静地展现在眼前，散发出妖媚的吸引力，那瓶身的花纹仿佛露出蛊惑般的微笑，在对他们说话。

    你想获得天上地下所有的财富？释放我吧，我可以满足你！

    你想获得这个大地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我订下契约吧，我可以满足你！

    你想拥有这个人世间最美丽的女人？许下誓愿吧，我可以满足你！

    你还想要什么？天上地下，我无所不能；千秋万代，我永生不死！

    饶是玄奘禅心如同磐石，望着这个妖异的瓶子也禁不住佛心摇曳，再看看朱贵，眼睛露出迷炫，仿佛要晕倒过去；连阿术这个孩子都完全呆滞，眼睛里露出浓浓的渴望和恐惧。

    “阿弥陀佛，”玄奘问“三王子，大卫王瓶就这样放在佛堂，你不怕有人偷了去？”

    “不怕。”麹智盛道，“瓶中的魔鬼已经和我订下契约，别人偷去也没用。不管千里万里，我心念一动，魔鬼就会出来。”

    “你当初是怎么唤醒魔鬼的？”玄奘问。

    麹智盛毫不隐瞒，道：“法师您看，这六芒星印鉴的正中心是个六边形，微微下凹，并无缝隙，但我将鲜血滴在六边形之内，它居然眨眼就吞吸干净。然后这外层镂刻的花纹就会灌满鲜血，形成一种诡异的图案，仿佛睁开了无数双鬼眼。然后，魔鬼就苏醒了。”

    玄奘点点头：“你没有对公主隐瞒，说是通过与魔鬼的契约，才让魔鬼控制了她的心神爱上了你？”

    麹智盛摇摇头，满足地看着龙霜公主：“没有。我怎么能欺骗霜月支呢？”

    “公主，你也不觉得自己是被魔鬼控制了心神么？”玄奘又问龙霜公主。

    公主也摇头，露出迷茫之色：“没有，爱上智盛的感觉真的很美好。我只望日日夜夜都与他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眼眸里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但玄奘却愈发感到难以言喻的诡异，头皮都禁不住有些发紧。他盯着眼前的大卫王瓶，耶兹丁濒死前的呼喊回荡耳际：“瓶中有鬼——”

    玄奘离开后，宫里的气氛有些忧伤。

    西域的冬季，万物凋零，宫院里的石榴树光秃秃的裸露在风中，恰如龙霜月支此时的心情。

    “霜月支，咱们回去吧！院子里冷。”麴智盛瞧着她忧郁的样子，有些不安。

    龙霜月支叹了口气：“三郎，抱紧我。”

    麴智盛张开皮袍，怜惜地将她拥在怀中：“是不是还在想着法师的话？”

    “前有世子动之以理，后有二王子胁之以威，”龙霜月支喃喃的，“如今，你父王竟然连大唐的高僧都请来了。以为我是那祸国之妖孽么？”

    麴智盛笑了：“霜月支，你不要在意。法师挺和善的，他不是也答应我了么，要设法成全咱们的。”

    “三郎，”龙霜月支苦笑，抚摸着他的脸，“这世上，只有你最老实。法师的说辞难道你没有听明白吗？他比你两位哥哥更可怕啊！”

    麴智盛不解：“怎么就比我哥哥们更可怕了？他又没带兵来。”

    “带兵来你会屈服么？”龙霜月支有些生气，“咱们二人今生既然相爱，哪怕斧钺交颈，也无法使咱们分开！”麴智盛频频点头，龙霜月支又道，“可是，倘若法师经过查访，向所有人宣布，我爱上你，只是一个阴谋，是为了焉耆的利益，来你身边颠覆高昌的。你作何感想？”

    “那不可能！”麴智盛大声，“我绝不相信！”

    “可是倘若天下人都相信呢？”龙霜月支问，“别忘了，玄奘法师的名声传播西域，他的话，谁会怀疑？到时候你我如何还能躲在这里？”

    “这”麴智盛张口结舌，想了想，“霜月支，你不要担心，哪怕整个高昌国的人都要拆散咱们，我也不会对你负心。大不了，咱们离开高昌。世界如此之大，只要你我相爱，还怕找不到一个能厮守一生的地方？”

    “真有那么个地方吗？”龙霜月支充满向往。

    “有。”麴智盛肯定地道，“你不是喜欢大唐么，我们去大唐，去江南。南朝的谢灵运有一句诗：苹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霜月支，你瞧，那种温润柔美的景致，是咱们西域大漠，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龙霜月支慢慢地吟着，不胜向往，“三郎，你相信么，我今生今世，无论他人如何摧折，都会与你厮守终生。”

    “霜月支”麴智盛忽然有些心酸，抱着她失声痛哭。

    “好了，别哭了。”龙霜月支为他擦了擦泪水，温婉地笑着，“我有些闷了，想去走走。”

    “好，我陪你。”麴智盛道。

    “我去王妃那里坐一会儿就来。听说她是中原人，或许会去过江南吧！”龙霜月支低声念着，“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