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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白玉京〔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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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十年一觉何堪回首·大梦方醒岂道痴狂

    扶摇坐着租来的马车,一路紧着车夫快马加鞭回到千步廊。在门边无人处见着一辆熟悉的素帷马车,忙过去轻摇打盹的男人,

    “蚕叔”

    蚕枞睁眼见是她,挥手嘿嘿一笑,“快去快去,这般久还没出来,怕是有心等你咧。”

    扶摇心中大喜,甜着嗓子感激地道了声谢,提裙匆匆奔了进去。

    她一路飞奔到男官廨舍,又蹑手蹑脚地确认了四面无人,方快步行了进去。径直寻到水执的院子,听清其中亦无其他人,便直直推门而入。

    院中人正蹲在地上用毛笔小心地刷去茉莉花树根系上的杂土,仿佛知道是她似的,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院中挂着几盏明灯,辉光映照之下,只见那几畦地都空了,香草花木,虽然大多已经枯凋得只剩了干燥的枝桠,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个大竹筐里,泥土都刷得干干净净,看着也竟是赏心悦目。

    这个男人对秩序和整洁的要求简直到了苛刻的境界。

    她想起那天早上醒来,总觉得自己房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后来回来细细一看,原来是他,把她文房四宝c杂乱丢弃的书籍全都收拾了起来。连书都分门别类摆放。

    她当时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

    她想他该是忍得多辛苦没去收拾她那一个月来都懒得叠的衣裳。桓桓还在上面趴着睡觉。

    她想着便笑了。“回来了”,这三个字,真是可爱。

    “大人在等我?”

    “是有话对你说——严弼有意折辱你,让你去兵部车驾司管马,明日调令就会下达。提前告诉你一声,以免你沉不住气。”

    其实扶摇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倒也不意外。踢着足边的石子儿,道:“嗬,这倒是求之不得呢。大人主管兵部,严贼还把我往兵部送,真是恰遂了我的心意。”

    他闭了嘴。院子里静静的,只有毛笔刷动的窸窣声。

    “下官还欠大人一百两银子呢,如今又被停了一年薪俸,多亏大人资助。只是这账,怕是一时半会还不清了。”

    豁出去了。反正现在就靠他养活着。扶摇踢踢踏踏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仍未抬头,却道:“喝了不少酒。”

    她登时止了步子。

    “虽然晚了些,下官还是要恭喜大人平步青云,入阁为辅。”她抬起袖子来嗅了嗅,发现身上果然一身的酒味儿,不过兰生酒百花所酿,应该是挺诱人吧

    “去给大人道贺的人都快踏破大人的门槛,下官就算去,怕是也挤不进。更何况下官如今被大人抬到清流的位置上,更是不能明里和大人往来了。”

    她大约是酒劲儿上来了,说话开始絮絮叨叨的,他慢慢地刷茉莉,虽然沉默,却也听得耐心。

    “大人做了阁臣,下官自然为大人高兴。可是下官心里头,其实不开心得紧。”她抿唇笑了一下,料到他并不会热络地问一声“为什么”,自顾自接着说道:

    “大人还没有喜欢上我,我和大人做邻居的日子却要到头了。大人搬进了皇城,我日后想见大人,难不成又要去南熏坊的巷子里头堵”

    这做邻居的一年多时间里,虽然与他接触,也不过那么几次,可每一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准备会审的那七夜,那种心意相契,炉底香烬,足底地毯微妙的摩擦,房门口的驻步,她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扶摇。”他忽的唤她的名字,站起身来,将整理好的大株茉莉单独放在另一个篮子里头。拿身旁清水净了手,边擦边道:

    “万物盛开c凋零c生死,皆有其时。冬日梅谢,春日桃开,同放不过寥寥数日,如何能强行匹配?”

    扶摇先是一怔,随即笑眼弯弯。“大人竟与我打这种谜语。大人是担心三十年后仙去,我一人在这世上孤单寂寞?”

    她现在也不管自己一身酒气了,堂而皇之地走到他面前,咫尺之距。她清了清嗓子,举起右手,翘起唇儿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起誓道:

    “三十年后大人驾鹤西去,扶摇一定作陪。但求一个生不同衾死同椁,此生无憾。”

    生不同衾死同椁!

    水执自然不知她为改换容貌夭寿十五年,忽听见她发此毒誓,登时心中震撼至极,神色陡变,打落她的右手怒道:“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胡灌黄汤,到我这里发疯来了!”

    她全不在乎地嘻嘻笑着。

    明明不醉,他非说她醉,那她不借着这点“酒力”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如何对得起那千金难买一杯的兰生酒?

    扶摇又凑得近些,修长如叶的眼眸微眯起来,语声中带了点暧昧的诱惑:“大人真是想得太远了。你我都是风口浪尖上走的人,有今天无明天,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她忽的伸出双手,紧紧卡在他锦带围束的腰间,前跨半步,由双腿到腰到胸口,密密贴合。鼻尖和唇尖顺着他的颈侧拂上去,将触不触,之间是短浅毫毛的茸茸触感,微妙至极。他打了个寒战,却未躲,只是身躯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发僵,向后仰去。她自然不会轻易让他逃离,卡死了他的紧实的腰,双足亦绊住他的足。

    她无所顾忌地仰头,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背后夜空深邃无边,白月悬空,凉光普照红尘。

    “万古长空,惟愿与大人共赏一朝风月。”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五灯会元》卷二记载,有僧人问天柱崇慧禅师:达摩祖师尚未来中土时,中土有佛法无?

    崇慧禅师道:尚未来时的事暂且不论,如今的事怎么做?

    僧人道:小僧不懂,请禅师明示。

    崇慧禅师道: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万古长空万古空,一朝风月一朝行。

    我与你,不论未来,不求善终,不求生生世世亘古永恒。

    只求当下。

    他高大身躯蓦地一震,她踮起脚尖,枫唇微张,一下便含住了他的下唇。

    自己的高度,和他的身高,真是天造地设的刚刚好,最适合。

    他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双手仍背在身后,没有伸来推她,然而头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她伸出一手,扣住了他的后颈。

    她想他已经向她敞开了心,在试图接受她。

    她试探着用唇细细摩挲。睁着双眼,看他的表情。

    他的唇凉凉的,让她想起幼时夏日吃的爱玉。他的唇亦不是柔软的。坚实中带着韧性,还有分明的棱角。

    这才是有味道的男人。她喜欢的。

    她用牙轻轻咬了咬,他似乎失去了呼吸。

    她又探出濡湿的舌尖去——

    那一刹那,他倏的倒吸了一口气,令她觉得他都要窒息了一般。

    隔得这么近,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瞳仁。原来在那灰黑的瞳心之外,围绕着的是琥珀冰花一般的奇异而细密的纹路,此刻如水纹一般,轻轻波动。

    他是紧张的,浑身都绷得极紧,如临大敌。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而且还在极力抗拒着这种惧怕。他背后紧握的双手,泄露出了这种情绪。

    她有些不明就里。

    她想问:你为何这样?难道不是第一次亲吻的她应该更紧张些才对么?

    可这种时候,她舍不得让自己的嘴做说话这么不带劲的事情。手指摸到他后颈硬抻起来的筋骨,五指分开来,掌心在他颈后肌肤上缓缓抚一摸。

    觉得他似乎放松了一些,她大胆地吻得更深了,舌尖分开他双唇,轻叩他紧咬的牙关。湿热的气息和他微凉而干燥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她自己都能嗅到那如兰似麝的芬芳酒香。手指亦从他密实的后领伸了下去,顺着他笔直的脊梁一枚枚骨节地拨弄。抚一摸到他的身体让她微微喘一息,眸中波光星萃。

    他眼底幽暗下来,背上的肌肤亦热了。

    扶摇心神俱醉,不自觉地轻摆腰肢,轻轻蹭着他的身下。然而舌尖绞上他的时候,忽的听见似是吃痛的一声低鸣,一睁眼,只见他脸上一片煞白,额际亦渗出细密汗珠。他霍地伸手将她推开,半曲下一身去,似是痛苦不堪。

    “大人!”

    她想过去搀扶,却又被他甩开。他双手拊撑着腿,狼狈不堪地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缓慢站起身来。

    这状况大出扶摇意外。她束手束脚站着,讷讷道:“你怎么了?”

    他什么也不说,提起篮子向院门行去。

    扶摇只觉得万分不解,懊恼而又羞愧。飞步拦住他道:“大人这是何意!究竟待我是何心思,可否不要让我再猜?”

    他昂首,别开她的夺人目光,面无表情地c干巴巴地道:“你年轻貌美,我鳏寡之人,持身不正,确乎对你心动。然而心中念及亡妻,终究无法释怀。你希望我对你有所回报,我做不到。方才纵容自己与你亲密,是我失德。在此向你谢罪。”

    扶摇愈听愈是气怒非常,心中若受火煎,激切道:“你骗我!”

    他忽的冷眼看她:“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执念?你了解我多少?我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所从何业?你认识我不过两年,我过去三十年经历过什么c是什么样人,你知道么?便敢轻易说喜欢c说生不同衾死同椁?”

    “这些重要么?”扶摇蓦地打断他的话。他一下子似变了个人一样,怎能不叫她又焦虑又迷茫!“我不在乎!你过去成过亲c有过孩子,我都不管;你非我族类也好,佞幸奸臣也罢,我只知道如今这个世间,真心实意待我的c尊重我理解我的,只有你一个!”

    “幼稚。”他冷笑一声,“叶公好龙罢了。”

    他踅身便走,扶摇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还有!我认识你不止两年,我三岁便知道你了!”

    “那又如何?”他轻蔑一笑,“之前呢?我十五岁来中土的时候,你不过个襁褓中的婴儿吧?”

    扶摇一时无言,迟疑道:“你说我幼稚也罢,你本就是走在我前面如果是因为这个你等等我,我会追上来的。”说到最后,她的眼神已经充满恳求。

    他忽的捏住她莹润细削的下巴,带着恶意道:“我独往独来,从来不等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院门,忽然猛一跺脚:“借口!都是借口!字字尽在指摘我,却半句不提自己——你自己心中明明还是喜欢我的!”

    水桓公,你这个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焦虑大约是男女主角之间的感情戏在我这里始终过不去最害怕写的一章终于还是出来了,迫于编辑要求日更的压力。

    不管了,不管大家是无语,还是被雷的外焦里嫩,还是从此对我果取关,狐狸酱已经变鸵鸟钻地洞了。

    实在是不会写男主的心理活动。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出来这章到底男主发生了什么事c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变化历程anyay就这样吧

    反正不是情花毒之类的玩意儿,本文还是基本符合自然科学原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