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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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是次日傍晚才回来的,一听说自家主子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能又叫自个儿身立险地,也是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一时只觉既是自责又颇无奈:“主子,下回您要是真想过瘾,跟兄弟们说一声,大家伙在暗处守着绝不打搅——可千万再莫叫自个儿身处险境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别念叨我了。”
胤祺这一天里头已被无数人耳提面命过,什么自家皇阿玛的“老实待着不准乱跑”,什么梁九功的“祖宗诶您就给奴才留条活路吧”,什么张老先生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连流风都跟着添乱,居然还敢对着他啾——啾什么啾,有本事砸他的院子,有本事拆了他皇阿玛的漱芳斋啊!
大抵也是看出了自家主子正处在暴躁的边缘,贪狼机智地咽回了剩下的话,不着痕迹地朝着门口靠拢。正准备伺机撤离,就又听见了胤祺的声音:“贪狼,你们家里人都好吗?”
“谢主子的恩德——他们过得都好。大哥已讨了一房媳妇,还给属下生了个小侄儿,虎头虎脑的叫人稀罕”
一说起家里人,贪狼的面色便立时柔和起来,浅笑着轻声回了两句。胤祺见着他这般欢喜,心里头却也觉着高兴,含笑点了点头道:“那就好。缺什么你就跟我说,反正现在我什么都用不上,不如添补给那用得着的。”
“主子放心,属下的大哥有一把子力气,妹子也跟娘学了一手家传的缂丝功夫,日子过得宽松着呢。”
贪狼笑着应了一声,眼里便带了淡淡的自豪之色。胤祺微微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敏锐地捉住了话里头的一个词,望着他好奇道:“你娘跟妹子竟懂得缂丝?我记着这东西是宋元两代在江南大兴,前代成了皇室专供,是用来绣龙袍的本事——可惜今朝□□入关后,这门功夫就失传了”
他知道这个,倒不是因为演过什么古装剧——在他前世接过的那些屈指可数的现代戏里,就有一部讲这江南钱塘镇丝绸产业转型的主旋律剧,虽说因为实在太主旋律而观者寥寥,可他倒是还记着里头那几乎被描写成了老祖宗传家宝的缂丝工艺。
剧倒是不重要,当时接下那个角色也不过是为转型做些个尝试罢了。只是提起这缂丝,却忽然叫他脑子里头隐隐冒出了个尚未成型的想法来
“主子竟连这个都知道?”
贪狼好奇地应了一句,又微低了头无奈笑道:“属下儿时却也听娘亲说过,这缂丝传女不传儿,传媳不传婿,几乎就是穿金线的本事。前朝的时候若有了这门手艺,出门儿几乎都是叫人请着的,家里的姑娘十里八村都来求娶。可如今这没落的没落c失传的失传,宫里头也不稀罕了,只能给那些个过得精细的富贵人家零星着做几套”
“宫里哪是就不稀罕了,还不是找不着这一门手艺了——除了你们家,还能找着别的家人有这本事吗?若是能找得着,过阵子兴有件大事儿给你们办呢。”
胤祺眼里带着兴奋的亮光,快步走到桌前,铺开了张纸写写画画起来。所谓主旋律央一大剧,无非就是改的哪些革,进了哪些步,国事民生兼济天下。虽然看着多少有些没趣儿,可里头有好些个法子却是拿真人真事儿改编的,效果更是早就拿现实的结果来证明过了——在他演过的那一部剧里面,就有这么一段儿汇集破产蚕农和失业的女织工进入缂丝工厂,以工代赈共同致富的桥段。
所谓流民,一是因为遭了灾毁了家园,二是因为不能操持原有的营生,既没了后路又没了前道儿,故而不得不流离失所艰辛求生。这几日康熙跟下头的官员发愁的事儿,不光是流民的安置问题,更担心这大批的流民走投无路涌入江南,会对江南的民生经济产生致命的冲击——可若是给他们找点儿活来干,既能做事又能赈灾,又岂不是两全其美?
认认真真地写满了一张纸,胤祺又仔细地从头到尾推敲了一番,改动了几处不合适大清国情的地方,便兴冲冲地往南书房赶去,打算再去试着交一回这半点儿都不好做的治国作业。
南书房今儿的人不少,除了他那位皇阿玛,还围着一圈儿有南书房行走职权的大臣。胤祺溜着门缝往里头瞅着,张老先生在,东宫的那个马齐也在,还有刚从下头回来没几日的于成龙,那个脑子进水了自诩五阿哥党的高士奇——这么四个人在这儿,看来议的准又是南面儿水灾的事儿了。
“阿哥,您在这儿干嘛呢?”
梁九功端着茶水上来,就见着胤祺正扒着门缝往里瞄,笑着问了一句便将门轻轻推开:“万岁爷,五阿哥过来了,在门口儿候着呢。”
“”胤祺瞪了一眼这个忽然耿直起来的梁公公,缩了脖子心虚地笑了笑,利落地拍了袖子俯身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一会儿老实气儿都没有,成天介东跑西蹿的。”康熙正坐在炕上,见了他便轻笑着叱了一句,又拍了拍身边儿的位置,“进来吧——可巧儿正说着水灾的事呢。这事儿是你总揽下来的,也跟他们细念叨念叨。”
“诶。”胤祺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又朝着自家师父跟其余的几位大臣拱手行了个礼。除了张英依然只是对着他微笑颔首,剩下几人却是纷纷起身还过了礼,这才又重新坐下了,微倾了身子准备细听。
“前儿那份各省份的受灾细则是我跟廷玉兄一块儿拢出来的,借着于大人的名义递了上来,想来诸位大人也都看过了。吏治的混乱有赖皇阿玛雷霆震慑,又有于大人跟各位钦差合力治理,如今渐已平复,至于民生一时虽已平定,却依然隐患重重,难以一时理清,却也是急不得的。昨儿见了曹大人上的折子,上头说流民拖家带口渡江往南,如今江南省渐已无力支持,倒或许是这当口最要紧的事儿。”
揽了织造府这么久,汇报工作这种事儿胤祺自然熟的不能更熟,略一思索便坦然地侃侃而谈。在场的几位大臣都是或多或少知道这位小阿哥的底儿的,竟也没什么人觉着不对,个个儿凝神听着——可纵然心里头早已有了准备,这些个人却仍是不多时便神色微变,齐齐地望着这个半大的阿哥,眼里竟不由得显出了些惊叹之色来。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康熙揉了揉胤祺的脑袋,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的神色,眼里便显出满意的淡淡笑意来:“你来之前,朕叫他们议的也正是这么个事儿——江南流民一日多过一日,施粥安置又是一大笔银两,街上全是灾民,也叫江南的百姓生计混乱。马齐刚跟朕说要关城门,可你若是关了城门,岂不更是断了那些个本就颠沛流离无处可去的灾民最后的活路?”
马齐慌忙起身告罪,康熙却只是淡淡一笑,随意摆了摆手道:“不必这么紧张,南书房不是上朝,你们也不过是陪着朕随意的说一说,错了对了的本就无妨——小五儿,你也管着织造府有些个日子了,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当然有,本来就是来交作业来的,谁知道居然赶上了家长给班主任开会?
胤祺在心底默默腹诽了一句,却是从袖子里头掏了一叠纸出来,双手递给康熙道:“儿子今儿也正琢磨这事儿呢,有些个粗浅的想法儿,本就是打算拿来请皇阿玛斧正的——依儿子所见,这流民流民,与寻常之民的差别不过就在这么个‘流’字儿上头,若是咱们把这流字给摘了,不就用不着为着这流民再头疼了?”
跟上一次不同,这次的想法,他可是有着七八分把握的——中国古代制度严苛,三教九流分得清楚,不能随意改换,是以自然跟本就没有过“以工代赈”这么个概念,没了生计就是没了活路。他还记着当年为着演戏学清史的时候,还提过因为这康雍乾三代的人口大爆炸,出现了大量无地可耕c无工可做的流民,最后生生拖垮了康乾盛世鼎盛泡沫的悲剧。
对于出身游牧民族的满人来说,这些个前朝传下的规矩制度本就没那么强的约束力,顺治朝更是已经废除了匠籍制度,不过是一时还想不出什么新的规矩来替换罢了。他提出的这种“以工代赈”的论法,搁在汉代或许会被打回去,搁在唐代或许会引起一场大辩论,可若是搁在这清朝,推行起来是绝不会有什么阻力的。
不出所料的,康熙一气儿将那张纸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越读目光越亮,末了竟是畅快地朗声大笑,欣慰地把这个儿子揽进怀里,狠狠地揉了一把脑袋:“好——好,这折子上得好!朕跟着满朝文武议了数日,竟不如朕的儿子一张纸有用,甚好!”
下头坐着的几人皆是连惊带疑地面面相觑,康熙却是含笑将那张纸递给了于成龙,又拍了拍自个儿这个儿子的额顶笑道:“虽然里头那些个法子想得还有些简单稚嫩,可其中道理却是一顶一的。不光是这一回的灾情有用,若是能办的明白,更是后世之福——等过了年朕就下江南巡察,亲自盯着他们把这事儿给推下去。如若推行的顺利,往后凡是有天灾,都能照着这个章程办!”
??
胤祺刚松了口气把心彻底落到了肚子里,就被后头的话引得愕然瞪大了眼——过完年就下江南的意思难道是这么个寒冬腊月,他就要离开他温暖的地龙火炕,跟着他的皇阿玛在那凛冽的寒风里头,去又湿又冷的南方冻成一只来自北方的狗了?!
为什么——电视里明明演的不是这个样子的!明明下江南的时候都是春暖花开风景宜人,一路连游赏带吃好吃的顺便儿泡漂亮姑娘,为什么到了他要随驾的时候就是这冰天雪地的下江南了!
胤祺沉痛地捂住了胸口,可毕竟还是见着有外人在不敢耍赖,只能凑近了压低声音道:“皇阿玛是说过完年就要——下江南?”
“自然,过了正月半就走,也叫你亲眼看一看朕治下的大好河山。”
康熙含笑拍了拍胤祺的背,语气坦然得令人肃然起敬。胤祺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偷偷在心里狠狠地撇了把嘴。
——骗人,肯定是看他师父现在还没回来,所以他这位皇阿玛才会才不顾这大冬天就亲自追过去的!
深受打击的五阿哥在心底默默举起了火把,却还未待再开口,边上的于成龙已含笑出声道:“阿哥这法子倒是巧妙,以工代赈这话儿说得也精准。先帝爷已废了匠籍,寻常百姓亦可为这工匠之事。如此一来,既可叫灾民有饭吃c有银钱拿,给了那些个流民一条活路,又可解江南燃眉之急——若是当真行得通,实在是大功一件!”
“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是否当真能有那么多的闲活儿拿出来做若是抢了原本那些个工匠力巴的活儿,给了这些人活路,却又断了另一拨人的活路,岂不是反倒弄巧成拙了?”
马齐这功夫也已看完了那上头的章程,倒是不像康熙与于成龙看得这般乐观,微皱着眉提出了反对意见。胤祺却是早已猜到会有此一问,也不需多想,胸有成竹地笑道:“事儿都是人做的,只要我们能想出够多的事儿来,永远不愁没处儿安置人。”
说到这儿,胤祺特意顿了片刻叫这些个大人们好好想想,才又含笑继续道:“就拿我那侍卫来说,他们家是祖传缂丝的,这门手艺在宋元两代达到鼎盛,前朝更是专为宫中所用,还是我□□入关定鼎天下之后才散入民间——咱在这儿打个比方,若是将那些个善纺织的妇人聚拢起来,专心雕琢这缂丝的织料衣裳,卖给那些个达官显贵高门大户的,能不能赚来银子?若是赚来了,又能不能养得起这平白多出来的妇人们?”
“善!阿哥此言,竟是隐隐有几分这老子‘天之道,损有于而补不足’的意思。”
张英含笑赞了一句,又微微颔首道:“江南多商贾,家中最盛银钱,据言为了一二戏子便可轻掷万两——如今若是能制出精巧的好东西来叫他们买,他们自家觉得乐意,又能养活那些无辜灾民。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又何乐而不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迅速地完善了这些个尚只是雏形的想法。不愧是当朝有了名的能臣干吏,不仅挑出了胤祺想法里头的纰漏跟不足,还在这个基础上大大地扩充了一番,由缂丝引申至精巧的摆件儿木雕,由善织妇人扩到了男女老少皆可为的手艺活儿,南书房一时竟是热闹得如朝堂一般。待到散议时,更是已由张英主笔,拟了一份颇完善的折子出来。
康熙已多日不曾这般舒心,含笑接过了那一份折子放好,又冲着几人道:“北溟这路已跑得熟了,此事便交由你来推行,去找曹寅一块儿主办,务必要用心办好——等过了年朕下去看的时候,若是江南形势稳定,你二人便是大功一件。”
劳碌命的于成龙任劳任怨地俯身应了是,正要退下去,却忽然想起件事儿来。脚步不由一顿,脸色便忽然显出了些尴尬来:“不瞒皇上,臣的大印——其实,其实还在黄大人那儿”
“啊对了,朕是叫他借你大印一用来着。”康熙不愧久为人君,略一愕然就二话不说地把这个锅背到了自个儿的身上,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监察御史毕竟是小了点儿,你这次的功劳朕还不曾赏过。恰好通政司那边副通政使出了个缺儿,你就先拿着那个印办事罢,原来的那个只当是朕跟你借的了。”
于成龙闻言又惊又喜,竟是退了一步才堪堪站稳,赶忙跪地叩谢圣恩——原来借大印居然还能升官儿的,要是早知道,他肯定早就借出去了
政事已毕,君臣几人又说笑了一阵才各自散去,南书房也总算是再度清净了下来。康熙望着身边而这个一鸣惊人的儿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抱在了怀里,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朕不过是安慰过你一次,你就能给朕憋出这么好的法子来。若是朕见天儿的安慰你,你能不能帮朕把河患给治理了?”
“那可有点儿困难,儿子水性不好。”胤祺认真地摇了摇头,又一本正经道:“索大人应该比较擅长,毕竟他们家有这个优良传统,通天河都能把那唐三藏驼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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