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古代农家子的野望 十三

    在国子监读书的日子是充实的。

    既有良师，更有益友。江清明虽然面容粗犷，看着并不像是个读书人，但其实学问的确很不错，不然也不会被周言彬举荐。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学录都对沈念大加赞赏，认为他年纪虽小，可头脑灵活，又能勤学好问，是可造之材。

    国子监的课业并不轻松。

    主要学习《四书》c《五经》c《性理大全》c《资治通鉴》，生员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学习十三经和二十一史。

    初一c十五在孔子庙行完释菜礼之后，在博士厅集合学生，由祭酒c司业c博士讲解《四书》和性理诸书，然后每月上旬之后以及朔望后由助教c学正c学录再各讲一次。

    讲书以后还有学生的复讲，复讲之前，博士厅将题目写在小竹签上，由学生抽取，按抽到的题目进行讲解，谓之

    "有触发贯串者加以奖励，未能通彻者曲为训解"

    沈念的成绩也比刚入学时进步了很多。虽然还不比那些拔尖的同窗，但的确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着的。

    一次讲书后，沈念被选上台做复讲。

    沈念有着前世作为影帝的经历，自然不会怵场。面对台下乌泱泱一片生员，他依然镇定自若。

    沈念抽中的题目是"惟善以为宝"。

    此题目出自《四书》之《大学》"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之句，意思是说有德的善人，能利生民，能安社稷，便以他为宝也。

    沈念沉思片刻后，答道：

    "为国者当知有所以宝也。然，或以宝而亡国；或以宝而兴国。其故何在也？盖亲为所宝者之当否？故有贪婪之辈之知乘壁财贿为宝，而不知所宝有更重于乘壁财贿"

    一旁旁听的监丞点评道：

    "笔致尚可，而适句欠顺。不过短短时间内，你能做出这么一篇文章，已经是大善了。不要骄傲继续努力。"

    沈念作揖应诺。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课业中流逝。

    沈念对自己现在的进度很满意，唯一让他感到烦扰的，可能就是那个开学第一日撞了的少年。

    后来沈念才得知，这个名叫胡威的少年也是大有来头。

    其父乃是正二品大员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察院有皇帝的耳目之称，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虽说在京城这个地方，京官遍地走，可几乎没有官员愿意得罪一名御史。

    只要抓到一点错误，他就能用吐沫星子淹死你，胡威平日里在国子监虽不说是嚣张无比，可也有点目下无尘。

    自打那日和沈念起了冲突，时不时地便会挑衅两句。

    这日沈念又像往常那般，准备去向助教请教课上几个不甚理解的地方。正好被胡威逮了个正着。

    胡威着实是有些看沈念不起的。

    在他看来，沈念这么一个从小地方上来的穷酸秀才，就应该穿粗布麻衣，形状潦倒，才理所当然。

    可沈念非但不是猥琐落魄，反而还气质清癯，风姿隽爽，这让他如何能忍？

    不仅如此，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竟还屡屡被学录助教夸赞，当真不能忍！

    "看来你不仅学问做的不怎么地，还学会了谄媚师长了是吧？我说你最近怎么老被夸呢，原来是这私下里马屁拍的好啊！"

    胡威可不认为自己哪里说错了，他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就是，这小子一看就是个爱逢迎的。"

    "没错，不过就算他再怎么拍师傅们的马屁，这成绩还是不会比得上咱们胡师兄的。"

    胡威的几个小跟班也纷纷附和自家老大的话。恨不得将沈念直接贬到泥里。

    沈念实在是有些不堪其扰。

    他来这国子监是为求学，而非与人斗嘴结仇。只是这伙人就是不放过他，只要私下里碰见了总会一顿嘲讽。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沈念心里也憋了一通火气。

    "好，既然你说我成绩不如胡师兄，那我们便打个赌。若下次大课时我的排名在胡师兄之上，你们便不许再打扰我。怎么样？"

    崇志堂每月末，要进行"大课"，相当于现在的"月考"。

    曾有好事者作一打油诗调侃：

    国子监中有律条，月间大考测低高。

    凌晨提笔名须点，傍晚收工蜡不烧。

    食必精良官检验，文如拙劣册开销。

    纹银一两颁头奖，稍讶王廷小气包。

    胡威的为人虽不怎么样，但成绩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每次大课的排名基本稳定在七八名左右。

    沈念大概能排在十五名左右，离下次月考不过还剩半个多月，胡威不相信沈念能在这短短十几日内成绩突飞猛进，超越自己。

    "哈哈，你倒真敢说！好，这个赌我应下了，不过若是你输了，必须冲我磕头认错。怎么样，你敢接吗？"

    胡威洋洋得意道。

    沈念眉头一紧。

    这胡威果然对自己怨恨颇深。

    七尺男儿，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更何况自己还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员。

    不过，沈念并不畏惧。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段考上见英雄。"

    说罢，也不管这群人如何反应，直接离开了。

    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若要确保这个赌万无一失，自己还需比之前更加努力。

    日子又在沈念的埋头苦读中平静了下来。

    因为明天是十六，是监生们休假的日子。

    同学们在各自收拾着书本，江清明也在整理一些准备带回去的东西，顺带帮沈念也收拾下。沈念还在助教那里请教问题没回来。

    这时，突然从屋外冲进来一道身影，崇志堂的生员们都被吓了一跳。

    这突然冲进来的少年是何人？

    文秀秀的目光游移在众人之间，她便是那日沈念救下的少年。

    她其实并非男儿，只是当日为出来游玩，特意换上了男子的装扮，却没想到被那些拐子相中，差点就着了道。

    若非沈念将她救下，后果不堪设想。

    文秀秀醒来第二天其实就想去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只是因那次差点被拐的事，家中对她严厉许多，不允许她出门了。这次是央求家里大兄许久，才被放了出来的。

    文秀秀特意去找了那医馆大夫，打听是谁救了自己。

    那大夫只知救人的是国子监的学生，至于姓甚名谁却不清楚了。

    文秀秀那日其实一直是处于昏迷状态的，并未看到恩人的样貌，只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对方是个半大少年，模样颇为俊秀。

    这国子监大大小小的学生数百人，又都差不多身形。文秀秀实在无法分辨出当日救下自己的是谁，只能一个学堂一个学堂挨个问一遍。

    "你们当中有谁于月前救下了一名少年吗？我是那少年的弟弟，因他现在还不能下床，特意让我来寻他的救命恩人以示感谢。"

    文秀秀留了个心眼，没说是自己，只借口是家中兄弟，而且故意将日子说成是上月。

    且她今日特意换了身粗布麻衣，就怕有人会冒认。

    那些监生看此事与自己没多大干系，又急着返家，差不多都走了。

    有些小心思的人一看文秀秀的穿着打扮也都熄了想法。

    这种一看就知道是穷酸货，就算自己是他的"恩人"，又能做什么回报？便也都陆续走了。

    江清明似乎有点印象，他记得沈念好像同他说过一回。

    有次江清明早上有些惫懒，起得迟了，沈念便拿自己那次迟到的事情劝他。就算事出有因，监丞都不会听其解释，更何况是他这种故意偷懒耍滑的呢？

    于是他便开口问道："你说的可是上上月的事？"

    文秀秀一听，难道这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虽有些疑惑恩人为什么没有怀疑自己说的是家中兄弟，不过既然是兄弟，长相相似也很正常。

    她抬头向江清明望去。眼前这人似乎并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风姿清隽的少年。也有可能是自己当时记错了，毕竟是在昏迷当中。

    于是开口答道：

    "正是。上上月家中弟弟被一大汉掠住，险些被抓走，还要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既然确定是自己的恩人，便不能慢待了。家中备下不少贵重谢礼，她正想让外面的仆从将其抬进来，却听恩人说道：

    "不是不是，救下你的另有其人。他是我的师兄"

    沈念刚进门就听到师弟似乎在喊自己，问道：

    "何事？"

    文秀秀回头望去，便撞进了一双幽深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