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谦逊的谦

    早上八点查卫生，宿舍楼全部落锁。他们几人回来早了，只能待树荫底下无所事事地等着。刘浩捡起石子飞出去，水面溅起一层浅浅涟漪。

    宿舍楼前有块人工挖的越泉湖，清澈见底，随着微风摇晃出细细碎光。并不比小池塘大，插个牌子非叫湖。

    “两星期没看见刘静娴了，她的课全在早上……”路之遥伸着懒腰，这才反应过来，“我说呢，难怪我们谦哥专翘上午的课。”

    刘静娴是班主任兼年级主任，跟陆谦就是天敌一样的存在。

    陆谦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季璟文和刘浩跟他们不一个班，两人互相看看，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我靠，见鬼了，” 路之遥伸懒腰的手还没收回来，突然眼前一亮，激动地道：“你们快看快看！四号门居然有绝世美少女经过。”

    这门靠近男生宿舍，基本都是出去上网和上网回来的男生。一小撮普通人里，穿着姜黄色毛衣的女生格外显眼。她目光平视，纤腰细腿，不快不慢走过。

    刘浩瞥眼看去，顿时移不开视线：“真是漂亮妹子……谦哥快看！”

    路之遥切了一声，说道：“谦哥缺妹子？谦哥才不会看呢。”他眼神一转，就看见陆谦手肘撑着，半坐起来。

    还真的在看……

    他顿了下，不由奸笑着道：“怎么样，拿下？”

    女生很快走过越泉湖，看不见正脸。阳光落在她的发上，黑发照成淡淡温暖的栗色。鼻梁直挺，下颌小巧精致。只看侧脸就漂亮极了。

    背影也越来越小。

    陆谦仰着脸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盯着那个背影。手撑着脑袋，阳光快把一夜没睡的脑子晒化：“有什么不行的。”

    狐朋狗友吹口哨起哄。

    “没见过的妹子吧？”路之遥笑嘻嘻着，问道：“从认识到追到手，两个月够不够？”

    “两个月？”他挑眉笑了下，语气上扬，又漫不经心地道：“两个礼拜我都嫌多。”

    “不愧我谦哥。”

    刘浩更加激动地道：“那就两个礼拜啊，两个礼拜。打赌打赌……”

    赌注惩罚什么陆谦都没认真听，全部应下了。

    反正，有什么不行的？

    ——

    “今天好像有转学生要来吧。”

    “转学生？”

    “神经病，都这时候了谁还转过来。”

    “今天天气真好啊。”

    金灿灿的光从玻璃窗投入，把初春的料峭消散，几朵白云点缀着碧蓝的天。窗户开着，灰白条纹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摇摆。

    上课铃响了片刻。

    闹哄哄的教室一点没有收敛，前排吵吵嚷嚷，后排打打闹闹。

    “上课了，”直到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边走向讲台边说，“我们今天有一位新同学。”

    随身耳麦把她普通音量的说话声放大数倍。

    喧闹顿了一顿。

    大家都颇感兴趣地抬眼，看着跟在班主任身后的人。

    寒假刚结束，还差半学期就高考的时候，还会有转学生？还是转来他们这个著名四中？

    ——著名学费贵名声差的垫底学校。

    刘静娴身后的少女走得不快不慢。

    姜黄色开衫毛衣，纽扣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湛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白球鞋。休闲普通的衣着打扮，掩不住纤腰细腿。

    她脸庞白皙，长睫下拢着一双乌黑眼眸。很细双的薄薄眼皮，眼型微圆，微抿着的唇色如桃花。    眉清目秀，是种没有攻击性的美。

    教室里静下来。

    片刻，下面有人吹口哨。

    “给我安静，”刘静娴不以为然地把耳麦音量拨到最大，把教科书放讲台上，说道，“这位同学是新转学来的，名字叫沈苏。沈苏，你就坐到……”

    她没有要让沈苏自我介绍的意思。

    指位置的时候，犹豫一下。

    班里原先正好三十个人，大家都是单独座位，六行六列。

    最后一排全部是空出来的，连张椅子也没有。

    “你先坐在第一排最后第二个吧。”

    沈苏点点头，背着装满新书的水蓝色帆布包，走到老师指定的座位。

    不知为何，前后左右的目光都望过来。带一点打量……窃喜？幸灾乐祸？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注意到却不在意地拉开椅子，坐下来。

    整理书的时候，发现课桌肚里还有一套书。

    沈苏抽出一本翻开看，里面没写任何字，又抽出一本翻开，也是干干净净没有折痕的新书。

    她只能举手打断老师。

    刘静娴听完她的报告，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说：“知道了，你下课把多余的书放讲台上来。”

    ……

    在宿舍里一觉睡到下午。陆谦一来教室，前排人就笑得贱兮兮地说：“谦哥，你的座位被新来的转学生坐了，书也被人扔讲台上了。”

    他意外地看向讲台：果然放着叠教课书。

    挨着灰扑扑的粉笔擦，崭新课本不可避免地沾上一些粉笔灰。课本对他根本无所谓，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随便处理了，还是很不爽的。

    转学生？好大的胆子啊。

    陆谦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心里不爽，一下把解决办法想了好几种。

    路之遥手枕在脑后，摇摇晃晃地跟在自家老大身后。

    刘静娴上次抓到陆谦的小辫子治他，他就挑她的课翘了半个月眼不见为净。

    现在把他的座位给转学生坐，刘静娴绝对故意的。

    爱读读不读滚的意思么。

    陆谦越走越生气，俊秀的眉眼露出些微烦躁。他一双眼内勾外翘，瞳仁稍大，平行双眼皮褶很深，皱眉盯人时戾气很浓。

    还是揍一顿吧。

    让他跟刘静娴告状去。

    到座位前，陆谦脚步顿住。

    那叠高高的新书挡着侧脸。头埋在手臂间，长发低扎在脑后，露出一片白皙幼嫩的后颈。

    转学生正在睡觉。

    怎么是个女的。陆谦有点不耐烦地扬眉，胸口的火苗不上不下地凝住。

    他又不打女生的。

    拳头还没挥到她们身上呢，就能哭到天上去。

    ——干脆吓哭她好了。

    陆谦轻啧了声，唇角扬起一个恶劣地笑，一掌拍在课桌面上。

    声音很响，透明修正带都震了震。

    睡觉的人身体一颤。

    头从双臂间抬起，她额前的刘海被压久了，有两簇微微翘起来。白皙小巧的下巴微仰着看他，一双眼黑得跟墨水一样，皱了皱眉头，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

    她也没有说话，默默地等他先开口。

    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脸，陆谦不由微愣。

    原来她就是转学生。

    跟在他身后的路之遥也愣住。然后拿胳膊肘捅捅陆谦，笑得欠扁：“谦哥，怎么办啊？”

    陆谦沉吟着没说话。

    班长顾菲菲抱着双臂，身体斜靠课桌，带头看热闹。

    他们不知缘故的一众人都饶有兴趣，等着谦哥给新同学下马威。少数稍稍为沈苏担心的，也都在旁默不作声地看，丝毫没有想出头的念头。

    废话。

    四中是多产不良的学校，陆谦又是四中老大，外面一片混社会的都不敢招惹。家里还有钱有势的，处分报上去好几次不都消了。普通人出头不是找死吗？

    目光凝聚，众人各有各的心思。

    没人说话，空气中透着紧张和不正常的微微兴奋。

    “……”

    陆谦单手撑在她的课桌上。还没开口，唇角先弯了弯。

    他换张笑面，脸上一贯的不耐神情消失，五官俊秀，竟露出一派和气脉脉来。温声说道：“同学，这里本来应该是我的座位。”

    语气柔和，是人如其名的谦逊有礼。

    “……”

    众人在校霸的温柔中沉默。

    路之遥扭头，一副憋笑到扭曲的表情。

    沈苏眼半垂着，唇抿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是思考了下，很快把课桌里的本子书包都拿出来，点点头说：“抱歉，那我坐到后面去。”

    这么听话的？

    陆谦唇边衔笑，目光端详着她的神情。见她脸色平静从容，根本就不是害怕的模样。

    声音也没有任何犹豫迟疑。

    这不是不怕嘛。

    沈苏麻利收拾好铅笔盒塞进书包。

    她抱着桌上的书，正准备站起来时，陆谦压了压她的肩膀。他一手从下方托走她的那叠书，放回原处。

    “位置都是老师分配的，怎么能随便换呢。”

    他单手把她前桌的椅子反过来，正对着她坐下。目光看着她的眼，微笑着问道：“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陆谦，陆地的陆，谦逊的谦。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笑容和煦，就跟冬日午后的光芒一样。

    他唇角往上翘时，眼下同时现出浅浅卧蚕，使人亲近。声线清澈又有质感，语气温润轻柔。

    分明就是位金玉其质，教养良好的少年。

    平时写满不屑轻蔑拽得不行的脸，冷冰冰的不耐烦语气，可能都是大家的幻觉。

    少数女生嫉妒得眼红，大部分静默看戏。

    顾菲菲握了下拳，脸色都变了。

    既然不用让位，她就把书包放了回去。说道：“我叫沈苏。”

    “诶，沈苏。好好听的名字，哪两个字啊？”

    叫她名字的时候声音稍低，似认真铭记，嗓音清润中牵出一线低沉。

    一般女生，肯定满脸通红不知所措了。

    但面前这位怎么回事。

    唇角微往下撇，她面无表情地转移视线，甚至还皱了下眉？

    是看错了吗？是他看错了吧……

    这人话好多啊。沈苏心想。

    她把下节课的书提前拿出来，含糊着应了声。也没具体回答他。

    上课铃响，大家都依依不舍地回自己位置。

    “那个，”只有路之遥一人孤零零站边上，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谦哥，你坐的我位置啊。”

    陆谦扭头看他，皱眉不耐地道：“你坐后面去不就行了？”

    “……”

    可、可后面没有椅子啊……无广告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