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久忘仙

    久忘先听到何焊的吩咐后不敢怠慢，立即离开，不过他并没有去往山下而是回了寺院。

    何焊本人同样没有立刻下山寻找越秦和孟远秋，在那块巨石上负手而立，静静的盯了一会儿那将沉未沉的半轮月亮，冷哼一声。

    幽幽深涧下。一片接着一片，深浅不一的杂草上面压着浓重的露水，每一颗露水中都映着一座山。雾气把这里笼罩在一片寂廖中，偶尔会有异物在草丛中蹿动，发出“窣窣”的身影，却无法看清模样。一棵明显受到明显砸击的老树下面一个红色的人影艰难站立。

    事实上，在这棵老树上面的峭壁上同样的状况还出现在其他植物上。

    红色人影正是越秦，他浑身诸多伤口，似乎要将他撕裂。几个较大的伤口正往外流着滚烫的鲜血。看起来像个血人一般。他的腹部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树枝插在里面。越秦每呼吸一下，那树枝都要趁机往里钻进几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干干净净的孟远秋正躺在越秦面前。其身上除了衣物有几处刮破，沾了些血迹外，其他可以说毫发无损，虽然双眼紧闭，但是可以看见她脸色红润，神态安详，乌黑的发丝上还有露水婉转。

    越秦脸色苍白。好疼，这是他现在最大的感受，想喊出来，但事实上，他连大口呼吸都不敢，每呼吸一口，腹部上那根尖利的树枝都要刺进几分，随时等着把越秦刺穿。

    他所有的内力都用来保护孟远秋和抵挡从悬崖上摔下的冲击力了，现在仅存的内力不足以缓解伤势。

    鲜血流失的很快，就像一条条小河一般从越秦身上流淌下来，将脚下的地面染红，进而是地上的孟远秋。

    精神愈发恍惚，眼前时不时闪过一抹黑色，是失血过多所致的，若不是坚强的意志力，换做常人早已晕死。

    伤口必须马上处理，不然无论他意志有多坚强，很快就会昏阙甚至死亡。而处理伤口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腹部这根树枝。

    越秦撕开身上残碎染满鲜血的衣服，露出坚实的身躯和那密密麻麻的伤口。血滴四溅，雾气瞬间沉入一片红色之中。双手握住那根树枝，不敢过多思考，使出浑身力气，只听见“噗”的一声，那树枝瞬间被拔了出来。巨大的伤口像是一个洞窟一般，鲜血像瀑布似得喷涌，洒到孟远秋的身上。

    那滚烫温热的鲜血终于叫醒了昏迷的孟远秋，她醒来时，看到眼前一幕，与越秦面面相觑。

    画面定格几秒钟后，她哇的一声再次昏阙。

    越秦顾不得孟远秋，一边调动仅存内力止住流血一边颤抖着用衣服块一点一点为自己包扎伤口，他心里有些后悔趟这趟浑水。为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小女孩差点丢了性命值得吗？

    他这辈子不是要安分地过完一生的吗？

    越想越生气，身上残存的衣服块很快用完，可是伤口却未包扎完毕。看着眼前衣容完好的孟远秋，他直接过去将其身上的的衣服撕扯下来，作为布带为自己包扎。

    另一边，久忘先来到后山山涧下时，朝阳早已升起，将一片天空渲染得艳丽无比。

    他先回寺院有两个目的，第一是安抚孟夫人，告诉她孟远秋已经被他安置到一位仙人处，仙人会为其袪祸。另一个目的则是善后。没错，久忘先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他离死已经不远。实际上在悬崖上时，他本想结束自己的性命却被越秦意外救了下来。之后他听出来越秦在撒谎，却未揭穿。

    自从越秦来到寺院以来，只管扫地，什么时候外出采过药？而且这山下他之前也曾查看过，可不见越秦所说的法阵之类的东西。

    现在，久忘先想救赎，绝不能让何焊伤害孟远秋和越秦。

    在山下几番寻找，他心里不禁担忧，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生还的几率能有几何？本想下来找到越秦二人，然后帮助他们离开。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定两个人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

    久忘先眉头紧蹙，山涧下雾气弥漫，树木丛生，一个人寻找的速度极慢，而且他已年迈，手脚不如以前灵活。他本想找寺内僧人帮忙，但是又不想这件事被他人知道，只好孤身来寻。而且更加困难的是他要赶在何焊来之前找到越秦二人，并帮助二人逃走。他现在想好了逃走的办法，却没有寻人的头绪。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朝阳已经变成了烈阳，高高悬挂在天穹中央。

    这么长时间，久忘先没有等到何焊，但也没有找到越秦和孟远秋。不免有些心急，扯着苍老的嗓子在山涧里喊着扫地僧三个字。

    越秦在寺里因为一心扫地，众僧人都叫他扫地僧。

    咽了咽口水，虽然涧底雾气湿润，但是他依然能感觉一种来自心底的干燥。疲惫却不敢休息，依旧希望下一刻看到越秦带着孟远秋出现在他眼前。不过这只是他的期望，事实上他看到的只有一团血雾和一地鲜血，还有一个血红锋利的树枝。

    久忘先来到越秦和孟远秋摔下来的位置，察看一番知道二人应该只是受了重伤并且离开了这里，并没有像他所担心的那样摔成碎片。

    顺着血迹和雾中弥漫的那股鲜血的味道，久忘先一步一步寻去。最终在一个小山洞前停了下来。

    没想到这山下真有一处山洞，心想:难道扫地僧说的是真的？

    看着这两米多高的洞口，洞口前并没有什么法阵，只有几丛杂乱无章的青草。

    走入洞穴，里面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不过久忘先还是看到光芒尽头处的两个人。

    洞穴里面的面积很小，长宽高都不超过三米。里面除了越秦和孟远秋之外再无他物，至于越秦口中的宝藏之类的东西自然也不存在。

    越秦躺在地上昏迷过去，他把孟远秋带过来后终于体力不支失去意识。而孟远秋却很快醒过来，一直守在越秦身边，不知所想。直到久忘先来到。

    看到有人来这里的孟远秋第一反应是惊喜，眼里投射出一种得救的光芒。然而当看清来者是住持久忘先时，脸色又变得惊恐，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从心里她觉得住持不像一个好人。

    孟远秋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直到碰到后面的越秦才停下来。

    久忘先知道孟远秋对他有所戒备，可是他此时已经来不及解释什么，若是等何焊赶来，那一切都迟了。不与孟远秋废话，想直接看看越秦此时的情况。

    不过当他想要绕过孟远秋时，却被一只小手拦住了。

    孟远秋穿着还沾着血迹的白色衣服，张开双手，像一只护食小鸟一样挡在久忘先面前，昂首挺胸，用稚嫩的口气大声道

    “我不许你害他！”

    声音在小小的洞穴里来回传递，一遍一遍传到久忘先的耳朵里，不停地敲响着他内心的钟声。

    久忘先干枯的眼睛里分明出现了久未到访的泪水，不停打转，转动着一个个故事。伸出苍老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孟远秋的脑袋，颤抖着嘴唇不停说着我不害他四个字。

    他的反应让幼小的孟远秋不知所措，瞪着大眼睛不知道接下里该如何应对。

    久忘先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即将崩塌的情感，拿开孟远秋的小手，来到越秦身边，恰在此时，越秦睁开双眼，露出凌厉的目光。刚刚久忘先进来那一刻他刚好苏醒，只不过一直闭着眼睛静观其变。

    不顾他忌惮的眼神，久忘先知道现在其根本不具备反抗的能力。蹲下身子为其检查伤势，随即从怀里拿出一颗白色药丸，送到越秦嘴边。见其不愿张口劝说道，放心吧，我是来救你们的。

    越秦闻言犹豫片刻后张口吞下。

    久忘先告诉他他受到的只是皮肉伤，体内器脏并未受到严重创伤，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可康复。

    越秦努力着带着虚弱的口气问他那个叫何焊的是什么人。

    久忘先深深看了一眼越秦道，他是仙人。

    越秦和孟远秋都怔了一下，二人之前都听说过仙人的名号，是天底下百姓拜祭的神灵，尤其是越秦在缘起寺生活的日子，时常能感受到人们对仙人的崇拜，也听说过许多关于仙人的故事。想不到何焊竟然是一名仙人。

    久忘先的脸上满是苦涩时间仿佛又回到几十年前。

    黄袍仙人不停施压，希望久忘先刺下手中的剑，只要刺出那一剑他便可以进入宗门，成为一名修真者。可惜，到最后他也没刺出。

    久忘先丢了剑像丢了魂一样，连退了几步。看着旁边依然呆立的何焊和苏冷，以大哥的口吻道了一声走。

    可是次次挡在前面的大哥这次的话却不管用了。何焊的脚步有些松动，苏冷却直接上前弯腰捡起了那把久忘先丢下的剑，站起身竟毫无停顿，一剑刺向了她眼前的那位修真者。

    久忘先至今不解当时苏冷当时为何要如此做。他那么喜欢她。

    何焊见苏冷这样做了，也强提勇气迈过了这一步，唯剩久忘先，他最终还是没迈过那道坎，直到现在也没有。何焊与苏冷过了最后一道考验，进了宗门成了修真者，并最终成为了仙人，他却只能退一步出家，成为仙人与凡人间一个隐秘的媒介，希望用自己的诚心感动黄袍老者。结果这一过，便是几十年。他日日夜夜都想成仙，为了许多东西，也出卖了许多东西。

    久忘先想得出神，差点忘了正事。

    反应过来后，赶紧从怀中又拿出两样银头紫身的卷轴。将卷轴铺于地面，或许是洞穴太小的缘故。看似小巧的卷轴展开后几乎将地面的全部占据。孟远秋不得不站在卷轴上，躺倒在地越秦也被抬到卷轴上。

    卷轴轴身刻画着各种奇怪字体符文。久忘先又拿出几块，青青紫紫或方或圆的石头，放在卷轴的相应位置。这些东西他原本是想成仙后在用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这是一种神秘的空间转移卷轴。

    放好之后，他转过头对着瞪着眼睛茫然无措的孟远秋道“小丫头，你娘亲拜托我把你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历练，说是打磨打磨你娇惯的脾气”

    孟远秋仔细听着，一字不落。

    久忘先又对越秦说，“我从何焊的反应上看出你是一个极具修真天赋的人，这里是我平生的一些积淀，你拿着，说不定对你以后的路会有帮助。”，说着他把一个灰色的储物袋交给越秦，又接着道，“这个小女孩你要好好保护”

    越秦轻轻点头。

    “他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久忘先指着越秦对孟远秋说，“到另一个地方后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要听话知道吗？”

    一直没有回应的孟远秋哦了一声。

    久忘先欣慰地摸了摸孟远秋的脑袋，溢出一脸的笑容。然后缓缓启动法阵，两张卷轴极速抖动，其下一串串符文流动，构成一个巨大的银色法阵，卷轴上的那几块石头现在也光芒流转，释放出一股股能量。这是两幅传送卷轴，可以说是久忘远毕生的珍藏，本以为要荒废一辈子，没想到今天排上了用场。

    法阵启动需要一段时间，也是这个时候不速之客来了。

    久忘先知道自己要出去牵制一会儿，走出山洞前，他听见孟远秋喊了一句，“老，老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啊？”

    “久忘先”

    “谢谢你了，久爷爷！”

    太阳到了落下的最后时刻，晚霞为其衬托最后的辉煌。

    何焊赶来的时间有点晚，原因是宗门里有些任务拖住了他的手脚。不过现在对他来说好像也不迟。

    看到那处洞穴时，何焊有点悸动，尤其是看到那有一圈圈光芒从中传出时。他想里面果真有宝物啊，殊不知只是传送阵启动的能量波动而已。

    来到洞口何焊急忙要进去，让两名随同来的弟子站在外面等候。可这时候久忘先恰好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微笑。

    何焊问，“怎么样？里面可真有宝物？”

    久先笑着点头，确有。

    得到久忘先的确认，何焊更加忍不住了，奈何灵识被那能量波动挡住，不能直接看到里面情况。迫不及待地往洞内冲去，却被久忘先叫住了。

    “小憨”久忘先轻轻地喊，用一种哥哥般的口气，喊出那属于记忆中的名字。

    小憨，童年时候村子里人都这样叫何焊，可以算的上他的小名。

    何焊听了，本能反应一般止了脚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久忘先。

    见何焊转头，久忘先再一次笑了，枯槁般的的形容似春风又至。

    “小憨，我要成仙了”

    何焊不明白久忘先什么意思。但却认真的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洞内的宝物对他来说是一时的诱惑，面前的人却是一生的羁绊

    “小憨，你和小冷不是一直笑我不敢杀人么，今天我就杀一个给你看看”久忘先淡淡的说着，却给何焊内心最大的震动。

    “把剑给我”久忘先对着一个随同的修真者说。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在何焊的命令下把剑给了久忘先。他觉得久忘先要杀他。

    久忘先拿到剑，笑着吟诵道:

    黑瓦伏檐隐青山，雁影渡江截小船。久别旧时门前月，成仙容易忘仙难！

    “哈哈哈哈，我成仙啦！”久忘先狂笑不止。

    何焊意识到不对时，久忘先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这一生杀的唯一一个人，是他自己。

    何焊有些呆滞，一段时间后才喃喃自语道，“你成了”。

    转身走进洞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