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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2.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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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水庙上后山只有华山一条道,曹富贵一马当先跑得飞快,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旁人了,曹二叔心惶惶的跟在后头,闷头赶路,手中煤油马灯的一点昏黄灯光像是暗夜里的星子,明明灭灭,忽闪忽现。

    好在前方那点灯光也走得不快,走走停停,赶到半山腰就快被叔侄俩追上了。

    远远望去,前头一个高壮,一个矮瘦,拎着个幽暗的手提灯在争吵,那个高壮的手里还抱着团瘦小的身影。

    曹富贵跑得口干舌燥,撑着弹琵琶似的两条小腿,呼呼喘着粗气定晴一看,前面正是孙光宗哥俩。

    孙二傻怀里紧紧抱着人,和他哥结结巴巴地不知在吵什么,寒风里只隐约听到几声:“油瓶不,不坏不丢!救,救”

    孙光宗恼了,扑起来劈头劈脑地打二傻,一边骂骂咧咧想抢他手里的人,二傻委屈得直哭,躲躲闪闪护着手中的孩子,被打得嗷嗷叫。

    “二,二叔!快,快去把人抢下来!”

    曹富贵跑了这么一截路已经腿软筋疲,死活也迈不动腿了,只得喊他家健壮有长力的二叔,上!

    “哎!侬放心。”

    曹二叔也惊出一身汗,几步并作一步,猛地发力冲了上去,大喊一声:“住手!你俩要做甚?”他本来想着不过陪大侄子走一趟安安心,哪里想到人心真能坏到这个地步?连一个受了重伤的孩子都容不下!

    孙光宗一惊,曹庆贤已经跑到了跟前,一把将他推开,想从二傻手里抱人。

    孙光宗瘦干柴似的身板,哪里是曹庆贤的对手,让他一记推得倒退几步,摔倒在地,晃眼看到曹老二腰背上的柴刀,他腿都软了,脏话憋下肚,连个屁也不敢放。

    孙二傻一张威猛的脸庞上,眼泪鼻涕糊得乱七八糟,他抽抽噎噎倒也似乎知道好歹,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孩子递了过来:“痛、痛,油瓶,不丢。”

    曹庆贤紧锁眉头接过孩子,果然就是孙家那个伤了腿的拖油瓶,烧得迷迷糊糊,满脸异样的红,喷出气息都是滚烫的。

    孩子小腿上裤子被扯开,几块夹板牢牢捆在伤处,想来是老酒伯已经给他正过骨,包扎好了。此时被这么一动,大约牵到了伤处,孩子在昏迷中拧着眉头,牙关紧咬,痛得面目都狰狞了。

    “侬,侬侬真是丧了良心咧!孩子都去了半条命,侬要把其丢掉,还有没有”曹庆贤本来就不太会说话,气上头来,说话都结巴了。

    “侬莫瞎讲白讲!我哪里要丢掉其?孩子半夜发烧,我让二弟一起把人送卫生院,好心还犯恶意咧?!倒是侬,半夜三更来这里作甚?我讲侬”

    孙光宗见是曹庆贤,心放下大半,眼珠一转,从地上爬起,扶着腰觍脸耍无赖。

    “我打你个畜生胚!没人性,要杀人啊!”

    曹富贵终于撑着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抬脚就是一腿,踢得孙光宗滚地哎哎直叫,他又一个虎扑猛地坐到这家伙的腰杆上,揪起头发就是啪啪几个大嘴巴子,打得人鼻青脸肿,哪里给这蔫货无赖说胡话狡辩的机会。

    曹富贵揪着孙光宗的头发,把他的脸转过来,指着二叔怀里的拖油瓶让他看:“你他娘的黑了心肝,糊弄别人还行,骗侬富贵阿爷?!做梦!伤筋动骨三百日,腿断了动不得,送医也要推板车,侬把其这么抱来,还讲是送医,当别人是憨大啊?!”

    他指指山路破口大骂:“送侬瘟生个医!这条山路通到哪里,侬住黄林村半辈子了,还会不晓得?!送医还是送到阎王嘴里,当我勿晓得啊?!”

    孙光宗长声惨号,哀哀求饶,但他也晓得事情轻重,咬死就是看孩子发烧,打算送医,心急要走近路。这条山路虽然平时都是队员上山砍柴走的,前头又是处不低的悬崖,但拐过个弯倒还真是去公社的近路,只不过孙光宗哪里可能为了被他打得半死的拖油瓶走这险路?

    曹富贵重重哼了一声,起身拖过孙二傻,大声逼问:“二傻,你哥让你抱着孩子来作甚?侬敢撒谎,我叫严杀头捆了侬去关牢监!”

    孙二傻嗷嗷大哭,嘴里嘟嘟哝哝的只有一个词:“不丢,不丢!”

    孙光宗喘出口大气,虽然还不敢反抗,嘴里却是咬得更牢了,就是送医!

    曹二叔抱了孩子瞅瞅侄子,瞪瞪孙家这俩货,也不知如何是好。

    曹富贵气咻咻地甩开手上这只赖皮狗,看着拖油瓶,眉头打百结。

    孙光宗这家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又不是当场捉了他杀人害命,就算是知道他用心险恶,如今捆他到公社里,也就是教育一顿放回来让队里严管,这种垃圾公家都不愿管饭养活!要是拖油瓶继续留在孙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是孙家人的眼中钉,小孩命再硬,日后也不一定能像梦里那样逃出条命来。

    正在踌躇犹豫,这番闹腾已经惊动了下面的风水庙,灯火影动,老酒伯和刘翠芬一前一后爬上山来,女人怀里还抱着她的小女儿。

    “喔哟!我刚刚给他包好的,这断腿怎好乱动的?赶快抱回去,我重新包过!”老酒伯瞟了一眼在场几个人,睬也不睬孙家二个,冲富贵点点头,气吁吁地对曹庆贤说。

    刘翠芬看到儿子被曹庆贤抱在怀里,半死不活的模样,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她抱着女儿瑟瑟发抖,也不敢靠上前去,只是呜咽不已。

    孙光宗对着她倒威风起来,泼口大骂:“侬哭丧啊!带个讨债鬼,又生个讨债鬼,一日到头只会哭,侬是想哭死我再去寻男人是啊?做侬个青天白日大梦”

    刘翠芬被他骂得抬头不起,怀里的小囡也被惊醒,开始嚎啕大哭,旁边还有个二傻子跟着哭,当真是乱得一塌糊涂。

    “好了!都住嘴!”

    曹富贵被吵得面色发青,大吼一声,吓得几个一时收了声,他赶紧快刀斩乱麻,揪起孙光宗的衣领,威吓道:“侬讲出天花来,把继儿子打成这样,都是虐待罪!去公社、去县里告公安,判侬十年八年都不嫌少!”

    孙光宗瑟瑟发抖,抖着声强辩:“我,我没有,没有虐,虐待啊!”

    “呸!侬讲给公安去听,看公安相不相信侬个鬼话!”

    曹富贵啐了一口,也不管旁边拖油瓶亲娘面色惨白,眼带哀求。

    说实话,这种阿娘真还不如没有。像他家的老娘,阿爹走了三年,其守了三年,辰光一到,屁股一拍就改嫁,把他留在曹家,大家清清爽爽一刀斩断,多少干脆。

    “我现在呢,生条好心,给你条活路走。”曹富贵盯着孙光宗恐惧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讲出了他的法子。

    “乔应年,就是这小子。你家不想这只拖油瓶,我老曹家来养!”

    这句话一出口,曹富贵顿时心静如水,念头通达。娘希匹!有炼庐宝贝,多养张嘴就当是积阴德了。

    孙光宗愕然,瞬间脸色变幻,又生出点歪念头来。

    “侬少给我生歪脑筋!”曹富贵看他这德性,顺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嗤声骂道:“我曹富贵兄弟多少,侬拎不清啊?肯帮你养个拖油瓶,你就该烧高香了,还想打歪主意哪天你家宝贝留根断了三条腿,喔哟,那就是霉运当头喽!”

    他半眯着眼,歪嘴冷笑,这话说得阴气森森,孙光宗后背冷汗都吓出来了,哪里还敢再乱打主意。

    “侬把其户口分出来,今后乔应年就当爹娘死绝,和孙家一刀两断!”

    曹富贵这句话一说,刘翠芬一楞,眼泪滂沱,呜呜哭道:“我,我是其娘啊!不能,不,不能啊!”

    老酒伯看了她一眼,也帮着笑眯眯地劝孙光宗:“光宗啊,孩子这条腿要好好养,费用不老少,队里要是不肯出,怕是要废了。我看他和你家犯冲,再养下去啧啧!富贵也是好心,老曹家在队里也讲得上话,嘴里省下口,养活这孩子也够了。”

    曹富贵冷笑一声,又道:“侬要是不把他分出来,更方便,我家还省了口粮。来来!大家上公社评理,看看公安咋讲讲!”

    孙光宗看他眼中凶光毕露,被盯得手脚打颤,到底怕其混混二流子的名头,也怕老曹家在队里给自家穿小鞋。再讲到底,把拖油瓶分出去,虽然少了个干活的,可他腿断不中用了,养着倒还费粮食,还不如就此甩脱。

    “行,就断脱关系,给你家养!”稍一盘算,孙光宗就答应了,根本不管旁边老婆哭得要死要活。

    应下这桩事,他拉着二傻就要走,曹富贵喊了声:“慢着,写下字据来!”

    孙光宗愕然:“啊?我,我也不识多少字啊?写甚字据,个白眼狼你家肯养是他福气,还要写什么字据?”

    曹富贵一把拎过他,掏出二叔身上的柴刀,唰地一刀就在孙光宗手指上拉了个大血口子,鲜血直飙。在孙光宗的惨叫声中,富贵哥扯下他一片里衣,拎起他血糊糊的手指,把字据一挥而就。

    写下乔应年与孙家、刘翠芬从而后断绝关系,两下互不供养,乔应年单立户头,口粮自给云云。

    “好啦!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我念一遍,你按个手印,明朝阿拉一起去队里过户头。”

    曹富贵笑眯眯地拿起布片对着灯光一照,很是体贴地问道:“是不是写得不太好?那我再写一遍,劳烦阿叔再出点血啊?”

    “不不不!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子,我答应,我全答应!不用再写了。”

    孙光宗一头冷汗,咬着牙扯过布头,哭丧着脸按下了自已的血手印。

    呸!拖油瓶白眼狼还抢着养,神经搭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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