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祸兮福所依

    邵云失魂落魄的被抬回了红豆馆，整个人脸色都是灰白的，见不着一点血色。一进房门，就往床上一栽，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床帐顶，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往下掉。

    房里的丫头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双燕求爷爷告奶奶的打躬作揖，让大家暂且不要告诉徐芙，等她再劝劝看。

    双燕求了半晌，大家看此时天色也晚了。何况邵云只是哭，并没有闹腾起来，也就给了双燕一个面子，内中一个说道：“姑娘，这事我们也担着干系呢，只这一晚上，明日姑娘还这样，可少不得要去告诉妈妈知道了。”

    双燕连声答应了，让大家各自去休息。自己却挨着邵云身旁坐了下来，干着急没个主意。

    正没个着落出，突听见房门外一声轻笑，却是醉秋的声音。

    双燕慌忙跳了起来，去接醉秋进门。醉秋已是半醉的模样，口中不停笑着，醉眼朦胧的看着邵云，“果然是真跟她好，就哭得这样了？我且告诉你，这福祸相依，你道媚生遭了罪，哪里知道，这是她的大福气呢。”说完，身子一歪，双燕慌张去扶，被她一把甩开了，扑到邵云的床上。

    邵云原是心如死灰，只觉得云娘死得有道理，这日子几乎把自己都要逼死了，想起以前的豪言壮语，只觉得茫然。

    此时听见了醉秋的话，又看她扑到了自己身上。醉秋脸上早已红霞一片，连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笑得双靥生花，扑鼻的果酒香气。

    醉秋把头左歪歪，又歪歪，跟条见了稀奇物件的哈巴狗似的，咯咯娇笑着，说道：“如今，她可以不用去选花魁了呢！我只为着是跟着亲娘，你怎么不学她一学？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笑着说完，把头往邵云的怀里一扎，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双燕听她言语颠倒，知道她醉得很了，很是担心她吐邵云一头一脸的，连忙去拉她坐起来，又连声叫人打水给她洗脸，叫厨房去熬醒酒汤。

    好容易把醉秋打发走了，见邵云已是不哭了，只是一双眼瞪得愈发大，叹了口气，抱着膝挨着床边坐到了踏脚上。

    “姑娘，你不是问过我，这被褥有什么来历吗？我今日就告诉你知道。”

    邵云茫然的把泪眼向着双燕张了张，似是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双燕凄然一笑，说道：“姑娘当咱家妈妈没有年轻过吗？芙蓉儿这个名字曾经红遍了丽水河，风头一时无两。后来一时错了念头，给人做了妾。”说着话，把手在那缝补过的鸳鸯锦被上轻轻一抚。

    “这床被褥，就是咱家妈妈亲手缝制的。为了这床被子，把首饰全留下了，就抱着它欢欢喜喜的嫁了。可后来”

    邵云的目光渐渐移动到了被褥上，大红色的锦缎略有些褪色了，有些地方已经破了，却被细细密密的补好，针脚细密的堪比发丝。眼前恍然出现徐芙坐在灯下，眼含着娇羞一针针缝纫的画面。

    “妈妈从那户人家出来的时候，瘦弱的差不多就成了个骷髅架子。却是带出来的一笔银子。因此上，才有了这个红豆馆”

    双燕见邵云目光中露出不解之意，苦笑着说道：“姑娘刚是好奇，既是瘦成了那副样子，怎么还带得出银子来？这银子，是妈妈敲了那家人的竹杠呢。开始，只说是自己情愿下堂求去，那家的夫人自然巴不得出脱了她，也就放了人。”

    “妈妈出来后，就在那家对面，写了一张纸贴出去。就说是对门那大户人家的下堂妾，因那家刻毒，无法活命，情愿接客！那家也是要脸面的人，给了妈妈一笔钱，妈妈才带着钱走了，再不提自己是某家下堂妾的事。”

    “姑娘，你一心想着嫁人去，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心的。原来那些话多半是哄着你说的。可你真以为嫁人就是好事了？你看看妈妈，再看看媚生姑娘，哪个不是千娇百媚玲珑心肝的人？你真觉得，你比她们美貌好些，聪明好些吗？她们都办不成的事，你能办得成？”

    “姑娘，妈妈最终也还是落得个行院里安身的下场。不是我说，这个行当，一日当了婊子，这辈子都是婊子了，随你跳进黄河去洗，也是洗不干净的。何不就认了命呢？”

    “年轻时放聪明些，多多攒些银钱，老来有钱傍身，日子也不凄慌。”

    双燕说得口干舌燥，邵云只管睁着眼睛流泪，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想来是今日吓着了，且先睡吧。”

    邵云还是没出声，也没动弹，就那么直勾勾的睁着眼睛哭了一夜。第二天，双燕还担心邵云这幅样子怕是要惹出麻烦来。谁知道邵云却是闭上眼，睡过去了。

    等到中午起身，邵云就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梳洗过后，就去后院跟徐芙一起吃饭。徐芙把眼睛看了她好半晌，见她行动安静，倒是心中觉得有几分意思。

    娇鸾时不时偷眼看上邵云一眼，邵云只做不知道，低着头吃饭。按着红豆馆的规矩，吃到了七分饱，就放下了碗筷，安安静静的起身，洗手，站在徐芙身后伺候着。

    徐芙吃完了饭，笑问了一句，“这是想明白了？”

    邵云垂着头答了一句，“人各有命。”

    徐芙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此，邵云日日安安静静，只准备着在花魁大会上一举夺魁。徐芙见她用心，也不许人去打扰她，只有双燕日夜为邵云传递消息。

    映露日日站在自己院门口，听着邵云的歌声飘荡在红豆馆的上空，眼中露出羡慕之色来，依着院门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回自己屋里去了。

    “钱大人有好几日没来了，姑娘，可要派个人去迎一迎？”丫头跟着映露往屋里走，小声问着。

    映露摇头，“看意思又不知道看上哪个了，我倒没什么，只怕影薇那傻子应付不来，正经的叫个人看看她去吧。”

    映露叫人打点了几样影薇素日爱吃的小点心，悄悄给影薇送过去，顺带问问近来可有什么事没有。

    过了半日功夫，丫头才回来了，脸上笑盈盈的。

    映露见了，松了口气，笑问道：“怎么样，她没事？”

    “好着呢。”丫头含笑说道：“听说钱大人近日是让一个同僚家养的一个歌姬迷住了，所以没怎么来咱们这里，也没怎么回家去。”

    “钱大人不回去，没人欺负影薇那傻子吧？”

    “怎么没有？他家里人都是一双势利眼，才几天钱大人没去看影薇，就一里一里的上来了，说是连送去茶饭都是些不堪的东西呢。影薇又是个不会同人争执，所以就从身边拿出钱来，让她的丫头上街上买去。偏巧有一日，丫头回来的晚些，影薇又赶着去夫人房里伺候，就没吃东西。”

    “谁知道夫人房里正好放着一盘子奶酥苹果，伺候着夫人去歇午觉了，影薇就吃了几口。谁知道等夫人醒了，丫头就把影薇吃了好些点心的事当笑话说了。钱夫人倒是笑着说‘若是爱吃，叫厨房做了热的来吃，别为了天热，吃了凉东西，仔细克化不动。’又问她还想吃什么，一并让厨房做来。”

    “咱们影薇姑娘，心眼本来就是个实在的，又是实在受了委屈，哪里隔得住钱夫人体贴她？当下就哭了。倒把钱夫人吓了一跳，慌忙跟她解释，‘我说你两句，是怕你伤了脾胃的意思，怎么就哭起来？你放心，我不为这个恼你的。’谁知道她越说影薇哭得越发厉害。”

    “后来还是让夫人把厨房苛待了影薇姑娘的事问出来了，我去的时候，钱夫人大发雷霆，要处置那些欺负了影薇姑娘的丫头婆子呢。我想着，有这么一出，以后谁也不敢了。”

    丫头只管乐着说，映露的脸色却是一点点变白了，嘴里低声念叨着，“不好不好这是钱夫人要有动作了！你快些去跟妈妈说一声，我去看影薇去，预备了轿子下来，这就出门去！”

    映露急匆匆得往钱大人家里赶去，走到门口，正好跟钱大人的轿子碰到了。钱大人满脸都是怒色，正往里走，见映露来了，奇道：“你的耳报神倒是快！”

    映露笑道：“这从哪里说起？我因你几日不好，闲得难受，来跟影薇说说话。”

    钱大人点头说道：“原来你不知道？”

    映露也笑着问道：“知道什么？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钱大人一边带着映露往里走，一边说道：“想不到我家里还能出这样的事，刚才夫人派了人专门去请我，说是要整一整家里的规矩了。”当下把丫头告诉过映露一遍的事，又说了一遍。

    说完，抱怨说道：“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若不是今日夫人心细问了出来，不知道她要委屈自己到几时呢！”

    说着话，已经到了正院，映露才看一眼，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