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9.落叶聚还散

    影薇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才笑道：“说起来，是我命好，夫人是极疼爱我的。我在夫人房里才伺候了两日，不过是把手替夫人试了试洗脚水的冷热，夫人就喜欢的现从手上拔了个镯子赏我，说我的心诚。”

    钱大人听说夫人待妾室好，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影薇继续说道：“后来有人送礼，是各色镶嵌着宝石粒子的金镯子，夫人又说这黑宝石祖母绿的还罢了，那些粉绿粉红的，她带着不像，整整给我挑了五六个金镯子叫我带着玩。若说夫人不给我镯子带，那可真正是冤枉了夫人了。”

    钱大人越发不明白了，“敢是那些镯子你都不喜欢，所以才不带的？”

    影薇摇了摇头，说道：“若不是嫁了大人，我再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喜欢？”

    钱大人笑道：“这就越发的奇了。”

    影薇眼眶泛红，几乎垂下泪来，说道：“我当日从红豆馆被卖了出去，我在红豆馆里有个叫映露的姐妹，听说被卖到连家，急得不得了。叫丫头把她的金镯子藏在裙子底下，不知道怎么求人托关系，给我带了进去，嘱咐我秘密藏好，说不准哪一日能救我一命。”

    钱大人点头说道：“这是真心跟你好了。”

    影薇点头，哽咽道：“她自己攒点子体己，是多么不易，饶是这样，还怕我遇到难处，给了我了。若只是这样还罢了，后来我在连家被折磨的几次不想活了，就看看那镯子，想着这世上到底还有个牵挂我的人，才咬着牙活了下来。”

    钱大人心中怜惜，叹了口气。

    影薇哭道：“后来，那镯子真救我了一命。连家挑人要送给老爷的时候，我偷偷拿着镯子贿赂了管事，才被送了过来。若没她当日送我的镯子，也没我的今日了。”

    说着话，扑到钱大人的怀里，“老爷，我在那连家的日子当真是猪狗不如。再没想到拿她的镯子换来的日子，竟是掉进了福窝里了。老爷宠我疼我自不必说，夫人也拿着我当自己的女孩一样待。我原说不无故打我就要念佛了，谁知道夫人竟是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我。我做梦都不敢想，能落到这样的好人家。”

    说着话，已经哭得哽咽难抬。

    钱大人抱着哭成一团的影薇，恰是车过红豆馆门前，索性就叫了停车，说道：“怨不得你要接那个映露来家里说话。原来她是有恩于你的，既然她家不放人，我亲自给你叫去，就不信她还敢拦着。”

    说完，吩咐了一声让影薇等着，就自己进了红豆馆。谁知道恰好映露就一头撞进他怀里来了。

    有了钱大人亲自登门，徐芙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不让映露过去的话了，顺顺当当带了映露出来。

    映露上了车，两个人难免一场抱头痛哭。影薇拉着映露的手，哭道：“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了？可是为你偷东西送我的事发了？”

    映露连连摇头，只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马车掉头回了钱家，钱大人知道她们俩有体己话说，又向着影薇一路上说夫人的好话，索性自己到了上房坐着去了。

    钱大人是个在色上极其要紧的人，钱夫人年轻时就算不得个美人，如今又上了年纪，想见他一面也是难的。只不过做官的人，名声是要的，纵然再怎么不喜欢夫人，休妻那是断断不敢的。此时听见他来了，喜得一屋子人都是颔首念佛的。

    夫妻两个说了点家常话，钱夫人脸上带着笑，殷切巴结着问道：“老爷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钱大人当下就笑着把今日带影薇出门的事说了一遍，笑道：“那丫头说了你一车的好话，说是做梦都不敢想你这样待她，如今，她极感你的恩。”

    钱夫人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转眼却又笑道：“那孩子是个心眼实在的，我原来还说，行院里出来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吊鬼弄神的，谁知道她竟是一点歪的邪的也没有，怎么不喜欢她？”

    两个人说着话，门口守着的丫头却跑了过来，笑道：“夫人，姨奶奶叫人来请示一下，旧日夫人赏下来的镯子，她要送一个给姊妹，可使得？”

    钱夫人且不忙回答丫头的话，先向着钱大人笑道：“老爷瞧见了没有？这孩子可有多实在？一个镯子罢了，难道我还去考察她的首饰不成？也值当的叫人来问一声！”

    钱大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她穷惯了，自然有些小家子气，叫人来问一声，也是尊重你的意思。”

    钱夫人也忍不住得笑，这才转头对那丫头说道：“既然赏了她，就是她的东西了，自然是她喜欢送给哪个都由着她的。”

    丫头答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把话传给了跟影薇的丫头，再由这丫头跑回去告诉影薇知道。

    两个人早哭过一会儿，在影薇房里重新洗了脸，平复了心情，各自讲述别后的情景。

    影薇听说夫人许了，连忙拿起个镶满了粉红色宝石粒子的镯子就往映露的手上套。

    映露也不推辞，伸着手让她给自己带上了，端详了几眼，才笑道：“你是真得宠了，这样的东西只怕值上百两银子，想要送人，只不过说一声的事。”

    影薇笑盈盈的，满足的叹了口气，说道：“今日的日子，我是再无所求了。你不知道，那连家的夫人跟如今的夫人比，真是给她拾鞋也不配。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出身的，又是官太太。对人又大方又随和，我竟不知道是几世里修来的。”

    映露听她把钱夫人说的这样好，反倒皱了皱眉，打发得屋里丫头都出去了，才低声说道：“哪里有这样的事？你就不想想，若你是正头夫人，很喜欢看妾室得宠吗？”

    影薇瞪大了眼睛，映露握住了她的手，“若夫人当真宽和，那钱大人先头就没纳过妾吗？怎么宅子里就你一个姨奶奶？”

    影薇呆呆说道：“我原来也问过，说是留在原籍了，没带着来任上。”

    映露在影薇手上捏了捏，“你提这点小心，莫叫人骗了！”

    影薇呆呆点头，“可夫人，夫人真个是个好人的。”

    映露一声长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此时，那位好夫人刚送了钱大人出门，自己在房门口站了良久，直到人影都瞧不见，还舍不得回房中去。

    丫头过来劝了一句，“夫人，天气热，咱们回屋吧？仔细过了暑气。”

    钱夫人勉强一点头，由丫头扶着回到了房中，却是站在窗口，目光还是看着院子里。丫头见夫人眼巴巴看得可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自从那小蹄子来了，越发看不见老爷过来了。”

    钱夫人深吸了口气，瞪了那丫头一眼，说道：“那是你家老爷新娶的姨奶奶，你也敢骂她？”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呸！她算得上哪门子的姨奶奶？原是连着身契一起送过来的，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卖身的奴才罢了，我怎么骂不得她？”

    钱夫人伸手在那小丫头额上一点，说道：“就你嘴快！如今她是你家老爷心尖上的人，让人知道你这样说她，仔细吃挂落！”

    小丫头犹自气不忿，愤愤不平的说道：“她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是您身边的人，为她罚我不成？说起来，夫人待她这样好，我就看不懂了”

    钱夫人笑着把目光移到了院子里种的花草上，说道：“这鲜花开起来自然是美的，可也不过是美一季罢了，她能得意几天？用不着我为难她，自然就有新的花开了。”

    小丫头深吸口气，又叹了出去，“只不过这么来来往往的，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钱夫人低低应了一声：“是啊，来来往往的”片刻却又笑道：“也不妨事，不过是只开一季的鲜花罢了，若是想要长长久久，她得有本事长成一棵树再说！”

    小丫头侧头露出了一个天真的表情来，“夫人，那怎么算花，怎么算树呢？”

    钱夫人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能开花的就叫花，能接出果子来的，才能叫树！”

    小丫头顿时恍然大悟，“夫人是说，只要她生不出孩子来”

    钱夫人笑盈盈看向小丫头，“她可是红豆馆那种地方出来的，听说那种地方的女子，不是多被灌了药，不会受孕吗？”

    小丫头摇头说道：“那是接客了的姑娘才有的，她出来的时候，还是清倌人，只怕没喝过药呢。”

    钱夫人款款落座，伸手弹了弹自己的袖口，仿佛是要弹落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清淡又平和，“喝过没喝过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小丫头恍然大悟，“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寻一副来，让她喝了”

    钱夫人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大公子的书读得如何啊？”

    小丫头连忙答道：“极好的，听说连老爷都说了，可惜如今天下初定，还没有开科举，不然的话，公子的文章是必中的！”

    钱夫人这才露出了真正的笑来，悠悠然说道：“这才是我的根基啊。”